“不可能。不可能的事情。”店长的手微微颤抖着。“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是说,我们杀死的是同一个家伙?这太荒谬了。”
“确实荒谬。但这就是事实。刘熹不止一个,而我们所遇到的,却都不是本尊。”
“我无法相信你的说辞。你的笃信,有什么证据?”他摩挲着下巴,神情再也不似之前的轻佻,一口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撕破了伪装,正以令两人咂舌的定力和气魄缓缓漂游。
原来他刚才那样的表现,不过也只是一种可怜的自我保护罢了。这不禁令人唏嘘。
“就凭我们跟他交过手。衫上人民医院的爆炸案知道么?”
“知道啊。死者的名字是——”他从散乱的货架上,却是精确且完美地,一把拿出了昨天的报纸。“四月六日的报纸,我还没来得及看。好样的......还真是刘熹啊。你们干的?”
“是。是我们做的没错。不过那建立在他想要吴痕命的基础上。所谓致他死亡的爆炸物,便是他带来的小礼物。我只是在最后关头救了吴痕而已。”
“嗯,嗯。我大概明白了。路见不平,见义勇为。好一个骑士,好一个勇者。”这店长诡异地冷笑着,极其不自然地拍手叫好。“但很奇怪啊。你不是若深出来的吗?那里的人暴戾而凶狠,又怎么会产出你这样的家伙?”
“也有少数人会坚持自己的清白。有些原则,背弃再多也不会忘。”
“哼。我们并不是一路人。”他大有起身送客的意思。门闩被轻轻拉开,苍白的路灯开始在夜空的闪烁下隐隐发紫。一种迷离的雾笼罩在小店前的杂物堆中。
“什么意思?赶我们走?”吴痕的脸阴沉着。一种不满的愤懑开始骚动。“好歹也是同样经历过血案的人,你为什么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成见?好歹把你的来路讲明白吧!”
“行了吴痕。废话少说。人的心意并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改变的。”周承却有些出人意料的淡然。“既然不是一路人,就也没啥好说的了。老乡并不能改变什么。人本来就是种很独立的生物。”
他轻轻向身后挥了挥手,便自顾自地踏出了屋子。没人知道周承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唯一清楚的......或许就是他“下定决心就不会反悔”的决意吧。所以,留给吴痕去选择的机会,也并不多了。
耳边那刺耳的“刺啦”声仿佛又开始作祟了。视线轻浮地稍稍掠过去,那店长佝偻着腰往那黑色隔间再一次扑去。出于一种或是惊悚或是悲哀的复杂感情,吴痕鬼使神差般地悄悄捎了瓶剑兰春,便随着周承缓步踏出小屋。小雨依旧连绵不歇。
“这雨怎么还不停。凉飕飕的,真冷。”
“所以你是打算喝杯白酒来取取暖?”周承取笑一般地调侃着。他早就注意到了吴痕的小动作。
“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我让你满意了?”
“哪来的话。你不需要让我满意。你的行为的合理性只有你自己能判断。”
“公平。”
“确实很公平。”他仰面朝向那潮湿的云。“一瓶白酒,算是些许的惩罚吧。不知他会作何反应。杀过人的家伙,无论是什么诱因,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上些坏心思。”
“你也一样。”
“对。我也一样。我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唯独此时此刻,吴痕感受不到他那旷日持久的高傲。一种有些窒息的沉默开始蔓延开来,而两人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一阵一阵飘散的雨雾中。
......
总觉得时间过的有些快。这样的错觉在吴痕的心中时有发生。并不是时光催促着他往前走,而这样的流逝更像是一种无奈的绑架。不过是一场短暂的造访,却足足消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这真的合理吗?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吴痕有些犯迷糊了。这样的时间间隔实在有些飘忽的难以接受。
“怎么了,吴痕?又头疼?”李梦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地漂浮起来。
“不。不是。可能有点困。出去买了瓶白酒,累了。”
“我才不信。去买个酒就累了?指不定你跟周承又去哪里鬼混了。”
一阵雷霆般的呼号跟狂笑声似乎要把这屋顶给掀了。
“不是。天地良心,李梦。你不能因为我对你恶言相向过就这么报复我。做人要真诚。我就跟我吴哥去买了点白酒,其他的啥也没干。”
“所以买个白酒花了三个钟头?”
“那,那不得挑吗?你说是不!这酒,看看这招牌。那叫一个光鲜亮丽。剑......剑什么的。不重要。”
周承的兴致却猛地降了下来。这倒并不是因为他的心情变糟了,而是即使神经再大条的人也会注意到......近乎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那三个大字上。
“要不说呢,你们可真会挑酒。”刘轩第一个把这句话抛了出来,当然,以一种戏谑的表情。“明明大家都认识这个牌子。动机不纯啊你们二位。”
“我说也是够奇怪的。白酒有那么多牌子。非要买......剑兰春。”刘爷缓缓咀嚼着刚入嘴的炒番茄如是说着。“是纯粹机缘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两位总该给个解释吧。”
“只是完全意义上的心血来潮而已。反正在座的各位也没人喝这样的酒。放在这边,也能给我们一个时刻警惕的心理暗示。”
吴痕能感觉到周承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分外凝重的视线。那视线漂游无踪,却又能让人很深刻地体会到那种凝聚力。他到底在想什么?隐瞒真相是为了些什么?这些无从知晓的事情让吴痕又一阵头疼。他有些无力辩驳了。
“好吧。理由真实可信。吴痕呢,你说说看。”
慢条斯理的声音。
“不......我其实没什么理由。单纯地想报复一下。”
“报复?报复谁?刘熹么?”
“或许吧。亦或也是一种自我惩罚。报复我,报复我们自己。”
一阵短暂的沉默。由番茄跟萝卜组成的晚宴本就清淡,而吴痕的这些许懊悔跟心痛却更给大家心里添堵。或多或少人们内心都有些负面情绪,困境,争吵,这样的事情无非只会激化矛盾跟加重负担,更别谈是在座的这些被黑暗洗礼过的人。这样的吴痕,让他们的心里都很不自在。
这巨大的压力开始在房间里升腾起来,直教人喘不过气。时间的流逝在这样的压抑中悄然变得极其迟缓了。
“咚!咚咚咚!”
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样的一种肃穆的寂静。就好像从一场大梦苏醒,吴痕,李梦,周承,刘爷跟刘轩竟神经反射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吱呀吱呀的摇晃声开始回响跟骚动。
“有人来了。就按之前说的那样。请躲到储物间。”吴痕的神色,有些意料之外的凛冽。这次,他亲眼看着李梦与他们一起躲进了那个被暗色笼罩的轻巧空间,而一种矛盾的,可笑与悲哀的心情却缓缓涂抹上他的心。他漫步向那教堂的大门。
“咚咚咚!咚咚咚!”
灵魂的震动在心中奏响。近乎机械式地打开猫眼,吴痕以一种身体后倾的诡异姿势向外探去。他以自己那不知名的恐惧,与大门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一瞬间他浮想联翩,他甚至有些期待会是刘熹单刀赴会,更甚至会是警察再次登门造访,或者是法院发来的一纸判决跟医院发来的怒骂跟谴责。很大程度上这些玩意都会让他感到些许的安心。活在这样的世界太累了。是啊——明明刚才见过一个杀人犯吧?为什么自己还会说谎,为什么自己还能那样冷静跟坚定地说出那样不三不四的话?
不明白。不了解。也不想再去探寻这些似有似无的东西。一种渴求解脱的心思,在吴痕的内心不断汇聚着。可怀着这样的心情,他透过猫眼,只看见了一团突如其来的模糊的白色。
“哪——哪位?”他犹豫着这样问道。
“你认识我。我们刚刚见过。该死的小偷。”
什么?
吴痕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而那团白色却也增添了维度。
“你是......那个店长。原来如此。”
“没错。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拿人家东西,很礼貌么?”这冷淡的男声搭配着依旧与常识反差过大的流利普通话。
“不。纯粹鬼使神差,只是一场误会。”
他嗫嚅着嘴唇。
“你要的话,那瓶酒我随时可以还给你。”
“可以。我建议你早点到店里还给我。否则后果自负。我并不想跟你多废话些什么。”他近乎唾弃地这样说着。“真不知道连反跟踪都不会做的你们,是怎么从那家伙手里活下来的。”
“自然,有我们自己的办法。还请不要担心。”
“少装蒜了。我见过的人太多了,别跟我耍这些小伎俩。哼。最后给一个忠告。做什么都好,千万别跟刘熹一样,干些坑蒙拐骗的丑恶勾当。”
那团白色的混沌渐渐消失了。楼道里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也逐渐消失不见。储物间的众人们都跑了出来。周承看得见,那木制的门框被狠狠地掐出了一个洞。
“怎么了?”他问道。
“我的确没什么理由拿那瓶酒。我只是单纯地,想报复一下。”吴痕的身子颤抖着,却喃喃出这样的一番话。一片阴影正摇晃在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