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阴了。阳春四月,却冻的人想发抖。离职手续办的很快,吴痕望着手中的纸箱,里头破碎地乱七八糟摆放着的笔和纸,似乎都在张牙舞爪地嘲笑着他。
“你这一行......做了多久了?”
“两年。从入门级客户经理,到最后还是入门的客户经理,最后因为一句话丢了工作。”
银赐大厦的23楼。风很大,便也带来远方清凉的雨。
“你不擅于做这个。你有更高级的才能。”
“比如?”
“比如——比如像他一样。”
陈梦指了指静静躺在吴痕纸箱底的《断罪》。“你那么聪明。你完全可以当个刑警,或小说家,或者两者都是。”
“试过。不行。胆子太小,脾气太差。文笔一般,缺乏耐心。对一切都毫无兴趣。我当不了陈烨。”
“但你却能帮我逃走。”
“机缘巧合,无奈之举。换做是他,也一样。”吴痕有些稀疏的刘海被狂风吹散,老旧不堪的夹克挂在身上,与漫天飞雨共舞。
“我不认识他。或许是这样没错。但终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你会找到希望的。”
“可能吧。希望到那一天我还活着。现在几点了?”
“五点二十。他要来了。”
“不。是已经来了。”吴痕脸色冷冽。他回过身,转向正对着的一个巨型包间。扇状的门正缓缓地转动着。刹那间,整个大厅的大灯都被打开而变得极其亮堂。豪华的红色丝绸裹挟着地面,格外美轮美奂。他大步流星地走来,西服上刻着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鳄鱼。
“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会来。你们应该已经恐惧到发抖才对,为什么要悍不畏死地过来?”
“只是想给你一个,你想要的交代。”吴痕冷笑着。“你毁了我的生活,这条命也不过如此。已经没什么再能失去的了。”
“你tm活该,废物。”他啐了一口痰,随即满脸厌恶地怒骂着。“看看这个世界吧。看看这个衫上市,敢给别人出头的家伙早就死绝了。仁义道德这种东西只配跟欲望和财富擦鞋。你唯一敢跟我作对的资本,就是你压根什么都没剩下的资本。你不是神,你没法制裁富有的我,你也没法拯救永远在痛苦和贫穷中摸爬滚打的自己。这就是你的命。”
“所以呢?就算这是我的命,我也从未对你这样的人表示过一点的艳羡。你们的生活一直与我无关。”
“可是我喜欢调戏你们的生活。像你,像她。这是我的乐子,是我的兴趣,一定意义上讲......这甚至就是我的,价值。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摧毁你们。”
“只是一场惹人发笑的恼羞成怒,却值得你逼迫至此?”
“纯当娱乐。纯当消遣。拒不认输,永不放过。”
他用夸张式的歌咏戏谑地回复道。
吴痕不禁双手冰凉。此时此刻的他的内心早已褪去了所谓愤怒的火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茫然。就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般的那种,平静,淡然跟平和。他深吸了一口气,任由背包中的一柄冰凉的刀刃的触感浸透自己的全身。
是这样,没错。吴痕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所填满。紧接着,他抽出那把早已准备好的长刀,猛然向刘熹冲过去。他能感觉自己的压力一扫而空,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轻快感直向他扑去。
只要死了,什么就都解脱了。
然而却是猛地一阵天旋地转阻挡了他的脚步。地板开始猛地塌陷,而刘熹的身体就像个皮球一般被甩飞至空中,随后又跟泄了气一般伴随着重力向下坠落,他硕大的体型被地板夹层中散落的绳子卡住,而伴随着他的挣扎开始集聚跟缠绕起来。数不清的细绳开始联结,逐渐将他的身体拧成麻花一般。他开始惊慌地呼喊起来。
“谁干的......地板为什么会塌?到底是谁干的!是谁想害我啊!”
他聒噪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沙尘气涌入吴痕的脑海,这才让他逐渐清醒起来。他连忙将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刀包装好重新收起。而视线瞥到的末端,一道黑影在偷偷望了他一眼后,兀地从楼梯消失不见。
散布着呛人烟尘的偌大空间,伴随着白炽灯的坏死而重陷幽暗。事情的发展,出乎吴痕的意料。
有人,比吴痕更想害死刘熹!
这个念头不禁让他吓了一跳。他连忙抓起旁边同样惊魂未定的李梦的手,追着那个黑影往楼下跑去。
“救我——救我啊!混蛋,一场误会!我他妈不是——”
却是轰隆的一声巨响将这呼救和咒骂声掩埋。一声惊起惊涛骇浪,剧烈的爆炸声从建筑中部燃起,通风管道猛地炸裂开来,而火舌燃起的毒气开始肆意地传播。这只可能在电影中见到的恐怖场景,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展现在吴痕面前。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真的——就会被害死在这里么?就这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
一切看起来都很奇怪,都很难解释,却已再也没有时间供他们细想。爆炸和混乱,正在不断蔓延。
“来得及。李梦,跟紧我,我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不救他?他还没死呢!”
“为什么要救他?他死了对我们只有好处!”
“可是还有第二个刘熹,第三个刘熹,第四个!这杀戮的路不会终结的!”
“又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个小说爱好者罢了......这个问题,你去找那个杀人的人啊!”
回答他的却只有噤声。风在耳边呼啸,吴痕抓紧着李梦的手,在不断的飞屑与爆炸声中往一层飞奔而去。幸好这大厦建筑结构性还算完好,而遭受巨大打击的23楼虽依旧燃着火焰,却也不至于扩展到其他地域。他们的逃脱行动,总算顺利完成。
“为什么想要杀他?你的动机是什么?”李梦面如冰霜地质问着吴痕。从那么高的地方一口气都不喘地跑下来,身体无恙也就算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感。
“哈——能让我喘口气吗?累死我了。”
警察和消防员已经悉数赶到了。他们整装向楼上进发。
“我承认是我冲动了。当他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我实在无法抑制我内心的愤懑不平。这样的人渣——他早该被杀了!法律没法制裁他,他只是个道德的败类而已。但杀人犯,能制裁他。我真该庆幸自己当时收手了,没弄脏我的手。”
吴痕不禁微笑了。
“感谢上苍!”
“但这制裁,绝对不是你说了算。你对他的刀剑相向,总会有人记住的。你当不了这个刽子手,你没这个资格。如果不是那影子出现,你现在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你知道吗?”
“请问如果不是他逼的我,我会想对他动手么?这把刀,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你跟我的,他的恶言重伤,本不就是一种侵略吗?我保护自己有错吗?他对我的掠夺就对了吗?你说说,他毁了我的生活......我现在还有什么?”
李梦与吴痕对视着,彼此却根本看不出对方脸上的情感波动。时间被无限拉长,引来的却是一阵尴尬的苦笑。
“是啊,你还有什么呢?”
李梦甩手便走,迅捷如风,不期挽留。
“暂时不要联系了。危险。”
却是吴痕先冷冷地拍出这样的话。
“那可由不得你。你真的觉得,你的脱身有那么简单吗?”
“你迟早会求我的。”
她挥了挥手,便是一脸坏笑着撇了撇嘴,消失在漫天的雨雾中。
吴痕背过身去,却鬼使神差般地摸了摸背包里的长刀,兀地,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