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城市。夏天的夜晚。
还不到蝉鸣奏响的时间。
今年的天气有些怪,往年这个时候早就该热得人烦躁了。然而这几个晚上竟还盖得住厚被子。
林慈坐在书桌前,空洞的双眼聚焦在窗外的流浪猫身上,“七月了啊……”嘴里嘟囔着。
小小的房间里,原木色的地板上,一张白色的书桌,一张白色的床,一个白色的衣柜。房间带有封闭式阳台,里面摆满了林慈老爸种的花,还有洗衣机,吸尘器,以及杂七杂八的蔬果。
林慈回过神来,开始在日记本上刷刷地写起来:“不知道你在干嘛呢?仔细算了一下,喜欢你大概有六年了吧……”放下笔,拿起手机,打开QQ,输入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能进入这个人的空间了,瞬间,一股窒息感蔓延开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日记本上,刚写好的字就这样花了。林慈却还是无法按下发送申请。林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把自己喜欢了六年的男孩加回来,毕竟当年也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删掉的。于是切换到和闺蜜的聊天窗口。两根大姆指灵活的敲打在屏幕下方:“慧慧,我想把陈慕琛加回来。”慧慧妥妥一个低头族,看见消息立马秒回:“慈啊,你是不是闲得慌,闲着没事看看书啊,下月还有初级会计师考试呢。”
林慈顿了顿,开始回想起这六年。
第一次遇到陈慕琛,是在初二的时候。林慈的数学在班里出名的烂,记得那天的数学随堂测试又不及格,班主任让林慈中午吃完饭去她办公室做新题。刚走到办公楼门口,差点和一个人撞在一起。抬头,林慈就愣住了——白皙的、细腻的,初生羊犊般的一张脸。最最让人沉溺的,是点缀在高耸鼻梁两侧的黑曜石一般的双眸。眸间流转的一丝寒意让人不敢动弹。男孩顿了顿就走了,往初一教学楼方向走了,看他的校服,也是比林慈小一届的。林慈愣住了。就那样愣在原地。路过的同学诧异地看着她,她才反应过来,赶紧上楼。走到楼梯拐角,还是能透过落地窗口看到男孩的背影。没有缩裤腿,毛寸,干净,瘦。自此后的初二一整年,林慈都没有见过那男孩,脑海里对于那天的印象也渐渐淡忘。
后来初三的时候,校区要扩建,所有老师同学都要去临时的新校区工作、学习。新校区的教学楼办公楼是一体的,对应的任课老师和班级会在同一层。U型教学楼的左半边是初三,右半边是初一和初二。林慈班就在左半边的二层。
初三开学第一天是周一,早晨班主任组织同学们在班门口排好队然后带到操场进行升旗仪式。走到走廊尽头时,林慈停止了和小姐妹的说笑,她看到了走廊尽头正在执勤的男孩,男孩微微笑着看她。刹那间——初二,阳光明媚,驼峰鼻,黑曜石,没有缩过的裤腿,毛寸,干净,瘦。唯一变化的,是他又长高了好多。林慈无法停留,只能跟着班级队伍继续走,男孩的脸还是那般纯粹,笑盈盈的看着从面前走过的初三班级。自那时起,林慈每逢周一升旗和大课间,都能在走廊头看到男孩。男孩总是那样笑盈盈的。如果碰上执勤的不是他,林慈会不开心。后来林慈对他的轮廓熟悉到在茫茫的跑操大军中,无数颗头颅中,可以一眼识别出哪颗是他的。有一次放学,林慈竟和他同时出校门,他个子高,走路又很快,林慈就在后面加速跟着,不敢太近,又不敢太远。直到他去赶即将到站的公交,林慈开始跑起来,他跑上了公车,林慈才放慢速度大喘气,看着他和公车一起慢慢消失在视野里。从那天以后林慈每天都会在校门口等他出来,再悄悄跟上。林慈家和学校之间不过20分钟的路程,原本林慈老爸都会早晨骑着摩托送林慈去学校,直到后来林慈在某天清晨看见他在车站下车然后走去学校,林慈就不再让老爸送她了,每天早晨早早出发,只要在6:30左右到车站附近,就一定能看见他,然后和放学一样,跟着他走一段不长的路。同班级里有一个校执勤队的女生关系和林慈不错,林慈从她那里要来了男孩的QQ,也知道了他叫陈慕琛。那时候林慈老妈怕林慈只顾玩手机影响学习,把家里的无线网络撤掉了,林慈卑微到去蹭小区外面排骨米饭的WiFi,加了他的QQ,备注自己是九年级六班的林慈。还好,陈慕琛同意添加好友以后反应也没有太大,只说并不认识林慈。后来林慈常常去排骨米饭附近蹭WiFi,只为了和陈慕琛聊几句。林慈了解到陈慕琛的成绩是级部前十,反观自己,已经是级部九十多名了。这样时常蹭网聊天的日子持续了三个多月。
林慈的同桌是一个短发女孩,平时对林慈也不错,林慈总唤她“珍珍”。“林慈,是时候表白了吧,初三过半了诶,至少要让他知道你喜欢他啊,不然岂不是很亏啊?”珍珍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戳了戳林慈。林慈怯懦,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基本没有希望。下课后,其他几个小姐妹也加入了动员大队。本着再不表白的话毕业就没有希望的幼稚想法,林慈写了满满一页纸交给同桌,让她晚上登林慈的QQ把这封表白信传达给陈慕琛。那天刚好是跨年夜。第二天,珍珍告诉林慈,没成功。珍珍说,她把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打下来,发送给了陈慕琛,陈慕琛先是错愕,后来又说很抱歉,并且希望在初三这个重要关头林慈能够好好学习。珍珍告诉陈慕琛,林慈是多么喜欢他。陈慕琛听了之后跟珍珍说,希望珍珍能在林慈面前多说一些他的坏话,怎样诋毁都无所谓只要让林慈尽快投入到学习中去。林慈听罢笑了笑,也没有多难过,意料之中的事。珍珍说她跟陈慕琛说希望下个周一陈慕琛能来走廊头执勤,算是一个不过分的要求。林慈摇了摇头,其实没必要的,这样只会让陈慕琛困扰,被不喜欢的人喜欢本来就已经足够让人烦恼了吧。可林慈不想放弃,至少自己还没毕业,心里只是想着:会感动他吗?
那年的六月一日儿童节前一天,陈慕琛联系了林慈,向她借初三上学期的历史书,说是第二天中午在走廊头找她拿。林慈傻乎乎地开心,还买了一大把糖果。第二天中午林慈早早去走廊头等着,陈慕琛来了以后,还是老样子微微笑着,并婉拒了林慈的糖果,只拿走了历史书,下午用完书后便主动到林慈班里还给了林慈。还有一次,林慈在食堂看到初一的小女生当众向陈慕琛表白。珍珍是个消息灵通的家伙,跟林慈说那个小女生前任无数,刚分手不久就立即向陈慕琛表白了,是个很花心的女孩。林慈很二,怕陈慕琛跟她在一起受到伤害,就不顾一切跟陈慕琛私聊说那个小女生的花心。林慈知道这样做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很差劲的女孩,可是她宁可让陈慕琛误会,也不愿意让陈慕琛受到伤害。尽管后来这让林慈觉得自己简直是脑瓜有问题。
林慈还是会上放学悄悄跟在他身后——只要一个背影,一个侧脸,就足以让林慈心动。尽管陈慕琛开始有意躲她了。炎热的夏天,寒冷的冬天,林慈都会等。无论等多久。冬天的时候会刮刺骨的北风,会飘雪,天还会黑,可是只要能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开心啊。校门口的景色在别人看来平凡到不值一提,对林慈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义——春天校门口的洒水车,夏天聒噪的蝉鸣,秋天落了一地的银杏,冬天放学后昏黄的路灯,以及男孩的背影。
初三毕业的那天,林慈哭了整整一夜,因为再也见不到陈慕琛了。谁知那个暑假陈慕琛向她借书,物理化学历史,他都要。就这样两个人第一次在校外见面,那次陈慕琛很不开心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吧,可是林慈明明为了陈慕琛的便捷特地选了离陈慕琛家很近的车站啊。
中考成绩不理想,林慈去了职业学校。自己私心为了再见见陈慕琛,也料到陈慕琛发了新书不会再需要借书看,于是谎称亲戚家的小孩子也要用书,并且问陈慕琛用完没有,陈慕琛说用完了,并且还问了问关于林慈录取结果的事,听说林慈去了职高,陈慕琛说离家近,也不错。于是又再度在老地点见了陈慕琛一面。上次是借书,这次是还书。见面那天陈慕琛穿了一身黑,脸上的笑意一如从前。林慈以为那是最后一面。结果后来,高中上放学要坐公车,林慈坐的那班车总是会和陈慕琛坐的那班擦肩而过,林慈有时会看到他下车,有时会看到他坐在公车的倒数第二排,更令人惊奇的是如果林慈走得早些,下车时会看到陈慕琛在对面车站等车。于是林慈成了每天第一个到班的学生。但陈慕琛显然没有发现林慈,只有林慈,为此偷偷开心了好久。除了上学会遇见,每逢新学期报到,也会在学校附近碰见陈慕琛,有一次看到他和他妈妈一起,似乎是要去逛街。就连和姐姐一起去姐姐的公婆家玩,都诧异地发现姐姐的公婆竟然和陈慕琛家是同一个小区,巧合的是还刚刚好遇到了陈慕琛,陈慕琛也看到了林慈,立马不知躲哪去了。除了偶遇,林慈和陈慕琛并无联系。
高二那年,林慈才开始觉得累。她开始觉得喜欢一个人令她累了。她拒绝了同班男孩的示好,加上闺蜜的劝说,她决定试着放下陈慕琛。可她慢慢发现,她似乎不能轻易做到。高三快毕业的时候,同班的一个很有趣的男孩向林慈表白,林慈因着那一点点好感,同意了,这也是她有生以来最愧疚的决定——因为和男孩在一起后她发现她还是时常想起陈慕琛。于是她删掉了陈慕琛的QQ。她还是无法不想、无法阻止去想他。高三毕业后不久,林慈就提出了分手。这前前后后,两个人也无非在一起一个半月。
林慈考上当地一所还算不错的大专学校。上了大学以后,林慈摘掉了框架眼镜,戴上了隐形。社交圈也越来越广,也不乏优秀的男生。可是她好像丧失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她还是会经常想起陈慕琛。也时常不受控制地去搜索陈慕琛的QQ号。可是他的空间陌生人是看不到的。
直到开头那一幕。直到林慈看到他的空间公开了。林慈才猛然发觉,这六年,自己从来都是挂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