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阁外的树林里。
长着倒八字眉的瘦高男子双手伸向腰后,手指轻轻搭在枪柄上,全身绷紧如弓,紧张地对峙着前方。
在他对面的树上,站着一道背影。
那是一个穿着风衣的男子,脚下踩着一根筷子粗细的树梢,身形就像粘在上面一样,随风起伏,正远远看向天一阁的方向。
男子回过头来,他的脸藏在一副长着獠牙的鹿头面具后,眼睛部位没有开孔,但老苦分明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在打量着自己,透出危险又强大的气息。
老苦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小公子已经进入天一阁一刻钟了!他心急如焚,将心一横,脸上的苦相竟透出几分铁血和决绝。
“呵。”就在这时,面具男子轻笑一声,发出沙哑的假声,“苦将军稍安勿躁,我并非你的敌人。”
老苦的瞳孔骤缩,狞声道:“你究竟是谁?”
面具男子唏嘘道:“不过是兰陵元帅的一个故人罢了。苦将军,你无需担心元帅的小公子,有我在,他今晚安然无恙。”
老苦的眼神恍惚了一刹那。兰陵元帅……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尊称了?这个尊称连同自己“苦将军”的称呼一起,早已被埋葬在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老苦仍没有放松戒备。他想了想,还是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呵呵……回去问问裴府君,那一晚是谁将小公子送到他的行营。”
老苦心中大惊,他从未听府君提起此事。但他知道面前的男子一定就是“天人”,要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根本无需哄骗自己。
“小公子就拜托先生了!”老苦深深地看了男子一眼,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男子回过头去,面具下的嘴角扬起。他的眼睛灼灼生辉,视线透过面具,投向天一阁中的——沈沁!
裴乾虎从昏迷中醒转,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墙角,旁边的地上放着点亮的云灯。
“咳咳,我没死?”他惊喜万分。
裴乾虎打量四周,自己仍然还在路聘婷的休息室里。记起昏迷前的恐怖情形,冷汗刷地冒了出来,他忙悄悄拱进墙角的杂物堆里,只露出个脑袋。
这时他听到一个鄙夷的女声:“你这样的,也能当警察?”
裴乾虎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在房间的另一头翻翻捡捡,似乎在找什么。身影同脑海中的记忆重叠,他大惊失色:“路聘婷!你别过来!”
女子从黑暗中走入云灯的光下。
裴乾虎看清她的容貌,和卷宗中路聘婷的照片不同,顿时松了口气,立刻气势汹汹道:“你是谁?半夜三更来这里干什么!你刚才是袭警,知道嘛!袭警可是要——呵呵,都是误会,误会!”
女子背后的头发闪电般刺出,化作一缕利剑停在裴乾虎的眉心,发尖锋芒锐利,刺得他的皮肤隐隐作痛。
裴乾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避开发尖。
“女侠,都是一场误会,我还有事,先走了。”裴乾虎强笑道,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走去。
“站住!”
裴乾虎心中一凛,缓缓转过身。一个小本子丢到他的身上。
“你的证件!”成默淡淡说道。
“你不杀我灭口?”裴乾虎脱口而出,赶紧捂住嘴。
藏在身体中的沈沁悄悄问道:“他真的是警察?怎么看起来有点……憨?”
“我为什么要杀你灭口?”成默无奈地对裴乾虎道。
裴乾虎呆住了:“对呀……为什么呢?”
沈沁对成默说:“我觉得他真的可能不太适合当警察……”
其实,成默对这位警察还是有些感观不错的。一是心思机敏,同样意识到今晚是探查天一阁最后的时机,二是坚毅执着,观其言行,显然是在独自追查路娉婷一案的真相,三是……憨厚老实,这样的人可以放心合作。
只是,很快他就会发现,以上三点统统不对!裴乾虎警官,分明就是一个热血上头的铁憨憨青年!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两人进行了和谐友好、开诚布公的沟通交流,并且达成了深度合作的一致意见。
“好了,我都答应和你合作了!快点放我下来!”裴乾虎被沈沁的头发五花大绑,倒吊在空中,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入大脑,直憋得他满脸通红。
头发散开,缩回沈沁的脑后。
裴乾虎从地上爬起来,活动酸痛的四肢,犹自嘟囔道:“就你这能力,太符合女尸杀人案的凶手假定了!”
“你看,你的头发千变万化,坚韧如钢丝,完全可以像操作玩偶一样操作尸体。殡仪馆内光线昏暗,黑色的发丝在空中难以被肉眼发现。”
“况且你是路娉婷的师妹,而你刚才也说了,你们的感情莫逆,所以你一心要替她查明真相、讨回公道。那么,对自称害死了路娉婷的徐胜冶,你又确实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成默打断道:“徐胜冶承认自己害死学姐,可是在被女尸扼住脖子后。”
“你完全可以事先怀疑,证实后再下杀手。”
“那怎么解释在徐胜冶要说出联系‘他们’的方法时,立刻被杀?”
裴乾虎理直气壮道:“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谁!所以不希望打草惊蛇!”
沈沁:“……”
她此刻只想一头扎进身体最深处不要出来,一想到自己原本也是这样的神逻辑,她简直羞耻得想哭!
成默察觉到沈沁的情绪,暗暗好笑。他慢悠悠对裴乾虎道:“大庭广众之下,杀死徐胜冶,难道这不是在打草惊蛇?”
裴乾虎顿时语塞,尴尬地挠挠头。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细细地在坍塌的休息室内搜检个遍,却一无所获。
成默不禁有些气馁,看来当初警方已经将这里搜罗一空,恐怕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裴乾虎依旧耐心地在屋内巡梭,他突然眼睛一亮,停下脚步:“还有一个地方!”
成默顿时会意。
两人异口同声道:“天花板!”
休息室的天花板也坍塌了一块,原本安装有吊灯的部分现在是一个可以看到三楼空洞。两人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扫了一圈,立刻有了发现!
进门处的上方,贴着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
在成默的操控下,沈沁的一缕头发蔓延、伸长,像一只灵活的长手,伸到天花板上将卡片揭了下来。看得裴乾虎啧啧称奇,眼热不已:“这也太方便了!”
掌心大小的卡片上,印着一个手舞足蹈的小丑。
尖尖的魔术帽从小丑的头顶耷拉下来,帽尖是一把尖刀,插着一颗滴血的心脏。小丑身上穿着彩袍,上面的花纹扭曲、压抑,透着诡异恶心的气息。小丑的表情似笑非笑,嘴角裂开直到耳根,眼角却留下泪珠。
裴乾虎皱眉道:“这是什么?”
成默将卡片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观察。除了图案,卡片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成默却陡然变色,倒抽一口冷气,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这是……”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两人的背后传来,瓮声瓮气:“不好意思,两位,请把它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