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很好，总能实现你内心的想望。
梦也很糟糕，一不留神，就能将你拽入永劫的深渊。
——当她这样想时，少女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抬眼能看见自己上学的道路，从脚边一直向前延伸，阳光明媚，光影绰绰。
这条小路本就少有行人往来，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偶有行人也都是上学的学生。
祁林也是其中之一。
她并未觉得眼前的道路与平日的有什么不同，她向前走，树叶间隙落下的光落满她的肩头。
每天都要行走的小路进入了她梦里，这没有什么不妥，她毫无意识。
前头那个男生也是她在上学路上偶尔会碰见的人，他总是抱着书，肆无忌惮地在清早少人的小路上边走边看。
——然后“砰”的一声。
撞上了电线杆。
“呵……”祁林忍不住笑了。
她认识那个男生，他们同年，他在隔壁班，除了上学的小路，祁林也常常在下课后的走廊里见到他。
但这种狼狈样的确少见，他因突如其来的撞击而吓了一跳，手中的书顺势掉到了地上。
祁林迟疑一瞬，走上前几步，帮他捡起书本。
……毕竟，这里是在梦中啊。
“给你。”她说，男生怔忡着揉着额头，茫然地伸出手。
……这一瞬间，即便是她也能清晰意识到这里是梦。
书本在他们中手完成交递。
……宛如充满蜜糖的诱人陷阱，步步将她代入深渊之中。
“那个……”祁林磕磕绊绊地开口，“我经常、看到你。”
鼓起的勇气和雀跃的心情几乎转瞬即逝，不过没关系，因为这里是梦中。
“你是、三班的吧？叫什么名字……？”
毕竟在现实中，她从未有能够上前。
男生张开嘴。
就在这时，一切忽地发生转变，阳光暗淡，眼前的小路扭曲。
她才刚一转身，那男生就已不见踪影。
“哎呀……”从少女口中发出了轻声且无意义地感慨，她茫然地看向前头已归进虚无的世界，而后踏出脚步。
——毕竟这里是梦，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脚步落地。
在她眼前的是她上路总要经过的那条路，阳光明朗，树叶的间隙斑斑驳驳。
她看见前路上那个隔壁班的男生，正看着书、低着头、向前走去。
祁林虽然见过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从未交谈，那男生似乎也从未注意到过她。
毕竟她并不是外向型的人，对方也显得相当腼腆，他眉目清秀，脸上的无框眼镜更让他多了几分秀气，却无法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
她曾向同在隔壁班的、她的好友严铃子打听关于他的事。
“你打听他做什么？”严铃子惊讶地看着他，“看上他了吗？”
“才、才没有！”祁林立刻反驳道。
话语的隔断让她的声音没那么有说服力，可这句否认并非谎言。
她对偶遇少年所抱有的情感绝非恋慕，只是近乎友情般的、“想要结识他”的情绪。
……归根结底，这或许是因为她认为他们相似。
少女这样想，在梦中见到他又一次撞向电线杆，书本掉落在地，敞开的面上文字糊成一团。
她走上前，捡起书，伸出手：“给你。”
少年茫然又困窘地接过书，他们间有一瞬的沉默。
“那个……我经常、看到你。”
在梦外从未问出口的话，原本只是小小的遗憾，却在这梦中被成倍地扩大。
“你是、三班的吧？叫什么名字……？”
对方开口前的一瞬，梦境倒退回开始，她在满是阳光的小路上踏出脚步，前头少年正在路上边走边看着书。
她跟在他身后，梦绵延不断，接连滚动向前方，事情一遍又一遍发生，微小的情感被反复叠加的梦放大。
“魇”。
人们称呼这种梦。
无穷无止、一步步拽着她进入深处。
梦又一次倒回了，祁林向前迈出脚步，注视着前头的阳光。
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被无数黑影缠绕。
被询问姓名的男生惊讶地看着她，他的眼里被阳光投下一片斑驳。
他张嘴，似乎想要回应祁林的问话，但是否真是如此已经无人知晓，毕竟一切都会在这瞬回到起点——
“……喂。”
这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祁林没有动，她一时半会儿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那声音并没有停下：“适可而止吧。”
眼前的世界宛如凝固，所有的一切僵死不动，少年不再开口，阳光也死灰破败。
一只手突地从身旁伸出，拽住她的手腕。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声音的主人问道。
祁林不满地扭头，却在身侧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张清秀的少年面孔，无框眼镜更增添了几分秀气，却平凡得像是转瞬会消失在人潮……
“咦……？”祁林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目光在两人间转换，一模一样。
这两张面孔，一模一样。
“一味沉溺于梦境只会摧毁你自己。”少年说，“你还是……”
——赶快醒来比较好。
“不要！”
尖叫冲口而出。
祁林猛地甩开了拽住自己的手。
“谁……你到底是谁？！”她叫喊出声，原本缠绕于身的黑影疯狂地从她身上涌出。
四周转瞬被染黑，阳光、小路、甚至与眼前不速之客一模一样的少年身影也消失不见。
黑色的旋涡、黑色的海水，她足尖轻点，海水在她身边涌起巨大波澜。
少年被这浪花扑打，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真是……”他不满地呢喃着，眼中闪出一片寒光，“不要无理取闹了。”
祁林也同样后退，她下意识地意识到，眼前这少年与她梦中的并不完全相同。
可她说不出是在什么地方。
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只有一个愿望——
“离开这里！”海水顺着叫声激荡，“从我的梦里……离开！”
涌起的海潮变成了尖锐的利刃，向着少年刺去。
后者侧身闪避，却没能完全避开那些潮水，其中一道仍在他脸上留下血痕。
“……已经被侵蚀到这种程度了吗？”少年低声说道。
他抹去脸颊上的血，目光变得更冷。
不愿意醒来的梦。
梦会将这少许的眷恋不断地扩大、扩大、又扩大，最终在此时露出獠牙。
祁林低笑。
在她视线尽头，此时此刻她身上已被漆黑布满，像街道上搅拌铺设的沥青，沉重地将她拽入深处、又深处。
——根本无法反抗吧。
无意识间，这个念头已进入脑海。
梦境依附着意识，梦境就是她自身的意识，所以——这片黑暗也是她自身的产物吧？
笑容加深了，却反而变得像是在哭泣，少女猛地抬头，海水顺着她的动作涌起。
高达十数米的水墙瞬间向那少年扑去。
“……！”
根本没有地方闪躲，少年顷刻被水墙吞没。
黑色的海水又恢复平静，在彻底变黑的空间中，唯有祁林静静地站立着。
现在一切已经成了她想要的样子，她伫立于海面，垂下眼帘。
那一定不是她梦中的少年，她想，那只是借用了她梦中少年形象的某些东西而已。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叹。
“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
而后，她就看到了银光。
锐利的光芒从海的另一边划来，破开了所有黑色，在海中硬生生地形成了一条通道。
站在银色光芒后，那少年松开手，手中握着的长剑化成淡淡的光芒消散。
祁林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眼前异常的景象撕裂了她的认知。
“不……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她的梦中有什么异质的东西。
祁林低下头。
这才发现那些海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绞住了她的双脚，即便她奋力挣扎也无法挪动半分。
少年向这边走来。
黑色的海水涌向他，在他脚下分开，有去无回。
“啊、啊啊啊啊——！”
——被改变的人是她才对。
海水顺着这念头突地将她勒紧，祁林抬起头发出惨叫，眼中流下黑色的泪水。
“喂！”那少年已经站在她身前，“……梦始终是梦。”
话语像钉子一样钉入少女心中。
闪烁着银光的剑刃再度出现在少年手中，锐利的剑刃砍向她身上的黑暗。
祁林再度惨叫，剧烈的疼痛让她连自己已恢复行动能力都未察觉。
——好痛。
为什么这么疼，她却还不醒来？
而后她坠入了黑暗。
…………
……
祁林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噩梦。
她不记得梦的内容，却觉得余味糟糕无比。
这种感觉直到她洗漱完毕、准备去上学时还残留在脑海中。
不过，她确信今天结束，她就会把这一切忘记。
毕竟一切与往日无异，就连那个走在前面、拿着书边走边看。
——然后一脚踩空。
地面上的窖井盖子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少年一边叫疼，一边手忙脚乱地找着掉在地上的书和眼镜。
祁林忍不住笑了。
眼前景象似曾相识。
她迟疑了一瞬，走上前，捡起地上的书，递给好不容易爬出来的少年。
“给你。”她说。
少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我……经常看见你。”而后，祁林说道，“你是三班的吧？你……叫什么名字？”
好像时间有片刻的停顿，少年错开了她迎上来的目光，干咳一声，而后说道：“言雨，我也、经常看见你。”
——在祁林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言雨悄悄勾了勾唇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