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终于不用再去砍竹子了。
宋余心里有点小开心。
但是却还有一件事情等待他他去做。
他需要将那些深深插在泥土里的竹子一根根拔出来。
清晨一番简单的洗漱后,来到师父姜朝所在之处。
依稀能够听见时有时无地鼾声。
透过交错的竹节,只见被困在其中的姜朝正仰头睡得正香。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梦中修行之法吗?
宋余想了想没有叫醒他。
搓搓手开始打算将插在地上的一个个竹子拔出来。
竹子插得很深,如果不是靠近观察,从远方看起来宛如真正从此地面土生土长一般。
宋余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才十分勉强地将一根眼前的竹子拔出来。
一屁股坐在布满晨霜的地面山,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得弄到什么时候,才能将竹子全部拔出来?”
宋余咧着嘴,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宋余身后。
“小宋余,我来帮你吧。”
被身影完全遮挡住的宋余,转过身来却只见面容粗犷的憨厚师叔欧阳正盯着自己。
“欧师叔,你怎么来了?”
“和你师父昨晚约好的,今天过来帮帮忙。”
宋余愣在原地,瞥了一眼仍然在呼呼大睡的姜朝,不明所以。
完全不知道师父葫芦里怎么不装酒改卖药了。
身形魁梧的大块头欧阳将背在身后的一个硕大包裹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师兄,别装睡了,不然我就下山去了。”
欧阳粗犷的外表下,声音却十分平易近人。
让人一听就第一时间认定他是个好说话的老实人。
“哎呀,欧阳师弟,这剑阁里的人啊,果然还是你最懂我啊。你看看其他人,连来帮个忙我都叫不动他们。”
姜朝也不再继续装下去了,睁开眼睛望向天空叹息道。
“师兄。这是哪里话?”
欧阳打开地上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算上手柄的话堪比宋余高的大锤子。
“好啊好啊,欧阳师弟晚上师兄请你喝酒。”
姜朝可以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但唯独酒……或许喝上个三天三夜都喝不完。
“师兄客气了,我听说你以前曾经捡到快上等陨铁,不知道能不能让师弟我看一看?”
欧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
“好你个欧阳,我说怎么就你主动过来帮忙,原来在这里打着主意呢?”
姜朝翻了翻白眼。
只觉得刚才他那些掏心窝子的话都说给狗听了。
“行行行,不就一块破铁吗,你想要就拿去,放我这里也没个鸟用。”
姜朝故作洒脱地说道。
“嘿嘿,多谢师兄。”
“哎,这年头老实人都不老实了。”
宋余脑袋朝欧阳放在地上的大布袋里探了探,发现里面装的都是些工匠用的棋局,一脸疑惑地开口问道:“师父,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盖房子呗!”
“盖房子?为什么啊?”
“你个小没良心的,就忍心看你师父我天为被地为床?”
“师父那难道不是在修行吗?”
“……”
“师父?师父?你怎么不说话?”
“滚滚滚,要被你气死了。”
……
夜晚,月明星稀。
一座算不得多高的竹楼出现在三人的不远处。
而宋余、姜朝以及欧阳三人,正围着火堆,享受着美味的晚餐。
姜朝不知道从哪根树下偷偷摸摸地挖出两坛尘封多年的美酒。
与欧阳一人一坛。
“二十年的竹叶青,今天你是有口福了。”
姜朝淡淡地说道。
“嘿嘿嘿,就知道师兄藏了不少美酒。”
坐在那里如同小山包一样的欧阳憨笑道。
“笑个屁笑,你可别打我那些酒的主意,没看我平时都舍不得吗?”
姜朝白了他一眼,生怕被人惦记上那些处他以外谁也不知道葬在何处的陈年佳酿。
“哪能啊,师兄多虑了。不过我倒是听说师兄你每年都会埋上几坛酒。”
欧阳打开酒坛上的泥封,一阵阵酒香瞬间飘散出来。
“你听谁说的?”
姜朝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掌教师兄呗。”
姜朝闻言懊恼的拍了下大腿,说道:“就知道他个老家伙惦记着我那点家当。”
宋余在一旁竖起耳朵,反正也插不进去话。
欧阳捧起酒坛,朝姜朝的方向凑了凑,眉飞色舞地说道:“师兄,这些年肯定藏了不少美酒吧?”
“没有没有。”
姜朝痛饮了一口坛中美酒,连忙矢口否认。
欧阳见他那副防贼的模样,也不再继续多问。挪回身去,捧着酒坛子大口痛饮。
姜朝瞄着身前跳动的火光,默默无言。
自入剑阁以来,三十余年。
每年雷打不动,至少三坛。
时至今日,已一百一十二坛矣。
……
“这座塔不叫什么什么心塔,它叫守心塔。应该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欧阳带着微醺的醉意,指了指两人眼前这座九层高的巍峨古拙石塔。
宋余看着眼前这座塔,这不就是他经常路过的那座莫名石塔吗。还记得那个断臂的神秘老人。
一想起来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脊背发凉。
“去吧,姜师兄就是叫你把书还到这里。”
宋余摸了摸揣在怀中的那本“剑道真解上篇”,小心翼翼地朝石塔走去。
这是他近些日来最靠近石塔的一次。
走到近前,只见在灰黑色的石塔大门上方。
“守心”两个漆黑刻字深深地嵌在石壁之中,两个小字在很不易察觉的阴暗之处。
宋余很诧异,他甚至都没怎么用力,便将灰蒙蒙的石门推开。石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将他整个人吞没,消失在黑暗之中。
站在外面的欧阳目睹着宋余走进石塔,随后朝向一处黑暗的角落,无比尊敬地抱起拳头,深深低下头。
“师叔,好久不见。”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伛偻的身影。
正是那天夜晚为宋余指路的独臂老人。
“不必多礼,我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罢了。”
老人摆了摆仅剩下的那只手臂。
“这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老人背过手,腰似乎更加弯了,像是随时有可能被压倒一般。
“嗯……”
欧阳咧了咧嘴,不知老人此言何意,思量片刻将心中想法如是说出:“说不出来,但应该能吃得住苦。”
老人目光浑浊,没有再继续说话。
反而沉默片刻后,转身朝石塔走去。
欧阳看向老人消失的方向讷讷无言,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惹得老人不开心。
无论怎么想都还是想不通,干脆拍拍脑袋转身离开。
石塔之内。
空旷无比。
宋余站在这片陌生世界的正中央,完全没想到看似其貌不扬的石塔之内,竟然是这样一副景象。
脚底下所踩的正是石塔的第一层。
至少从外面看来应该是这样。
此方世界仿佛独立于一切,自成一片小天地。
角落里只矗立着四盏跳动着的烛火,竟然就将这一片算不得小的空间照得无比明亮。
隐约间还有氤氲檀香萦绕在其中。
在角落里放置着石阶,应该就是通往第二层的唯一道路。
然而最令宋余感到好奇的确实那些被深深刻在石壁之中的殷红大字。
一个挨着一个,一个盖着一个。
杂乱无章仿佛林间杂草到处生长。
有的笔走龙蛇气势凛然,有的铁钩银划遒劲有力。
这些字显然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其中有十六个刻字,高高在上,刻字为所有文字中最深最大。
也最引人注目。
“浩然正气”
“上善若水”
“风林火山”
“一尘不染”
宋余抬头看向石碑上的这十六个大字,讷讷出神,仿佛整个人连同着灵魂都被这些文字上的莫名气息所牵引。
有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有的宛若山间流水,有的则气势如同千军万马,更有的让人大彻大悟无欲无求。
这些文字每一个都仿佛带着一缕复杂的情绪,如汪洋大海涌入宋余的脑海之中。
刹那间,宋余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整个脑袋都要炸开。
“闭上眼睛,静下心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宋余恍惚间响起。
宋余闻言立马按照声音中的话去做。
下一秒,脑海中的一切喧嚣全部消失,死寂下来。
但是很快就又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个个跳动的文字宛若蕴含千钧重量,活过来一般不断地纠缠扭打在一起,难分难解。
宋余勉强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颤巍巍地抬起手来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放在半睁半闭的双眼前。
一片鲜红。
难道今天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吗?
宋余感觉胸膛里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噗通……噗通……”
仿佛就要从胸腔之中跳跃而出,每一次强而有力的跳动似乎都在抽干宋余身体中剩下的力量。
完了,要结束了。
宋余仅存的意识也在一点一滴地消耗殆尽,脑海中那让人痛苦不堪的喧嚣之声也渐渐远去。
“你可记得这座塔叫什么名字?”
那道苍老的声音在宋余耳畔再次响起。
“守……心……”
宋余无力地低下头颅,七窍流血。用最后一丝力气呢喃道。
“唯有守心,方是一人。”
“既已明白,还不快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