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已经多日未临朝了，微臣知道王您内心沉痛，但万望王能以大局为重，也莫要辜负了王后在天之灵。”肃穆的皇陵外，李羡已驻足良久，身为王，本可以万千宠爱，而他终究才知道，他其实只要一个赵应知。不管他曾经如何对待他那少年相伴的良人，终究他还是弄丢了她。
秋藏阁当年的小师姐，聪慧大方，性格温和，对待师弟李羡格外得好。她对他好，却并非因为他是王储，身份极为尊贵，也不是因为他机敏过人，而只是因为他是李羡，是她的阿羡师弟。
那扇厚重的墓陵大门，隔绝了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隔绝了他余生唯一的温情。
花阁老的话，似乎并未把李羡从回忆中拉出来。李羡的背影，仍然僵硬得令人心酸。
“王，罪臣李慕还没有消息，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花阁老又语重心长道。提到“李慕”，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孙女儿花屠，不知道为了救李慕乔而必须追杀李慕的她，如今又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就算，就算是她真的拿了李慕的人头回来，那她又如何去面对李慕乔？人生处处都有选择，但或许没有谁的选择，会比那个年轻姑娘面对的更加艰难残酷了。身为花家的人，世代为王忠贞，而从花屠的父亲开始，似乎就有些偏离，虽然花屠的父母最终选择不问世事，远遁山林，但花屠终究还是被裹在江湖与宗庙的纷争中不得脱身。而这些年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秋藏阁的阁老花卿如没有预料到的。他终究还是不得已，也要以白发苍苍的年纪入世。
“阁老……”李羡的声音有些沙哑而疲惫，“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我最亲的人。我是天下的王，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那不是您的错，王，您不必自责。谁也没有想到身为王族的李慕，居然会干出这样卑鄙的事来。暗中埋伏，乘人不备，痛下杀手，这本不该是他所该干出来的事情！”花阁老叹息道。
“那是我的错！如果我和李慕之间没有战争，那应知就不会死。如果我陪她一起出宫，那她或许也不会死。如果……如果我不是王，那她更加不会死。”李羡仍背对着花阁老。
花阁老能听出李羡声音中的颤抖。
“应知那么善良，一定不忍心见你如此为她伤心难过。”花阁老一时也有些哽咽，和李羡一样，赵应知也是秋藏阁里他看着长大的。那女子样貌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但品性也确实贤惠难得。那一辈的女子里，花阁老似乎只记得了两个人，一个是武学天才少女，百年不遇的赵如是，一个是她的妹妹赵应知。可惜赵如是为情所困，小小年纪就为爱殉情葬身大海，而赵应知，尽管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王后，却似乎也殚精竭虑，忧国忧民，没怎么享受过安生日子。
当一个人在你身边时，有时明明没有过错，也百般厌嫌，千种不是，只有当她不在了，你才能体会到她相濡以沫的重要，赵应知对于李羡来说，或许就是如此。
应知死了，从来没有哪一刻，李羡觉得自己如此不该拥有这个江山。
“李慕乔……怎么样了？他李慕……真的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顾了么？”李羡突然开口。
“在王没有指示之前，赵无因是不敢让他死了的。”花阁老道。
“他终究也是个可怜之人。”李羡顿了一顿，终于回过身来，满眼皆是落寞，他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个父亲，对他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微臣再谢过王上不杀之恩。”花阁老说着，便要下跪，却被李羡一把扶住。
“阁老莫要行此大礼，您愿在危急时刻，携秋藏阁和万神宗出山救我危难，要道谢的原本也是我。何况……何况他是我侄儿，我原本……也未必狠得下心去杀他。他和他的父亲，虽然长得如此相似，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秉性。我憎恶他的父亲，却从始至终并不讨厌他。”
“你那个孙女儿……”李羡突然想起了什么，“赵无因真的以李慕乔的性命威胁她去杀李慕？”
花阁老点了点头，并不言语。李羡知晓他心中的心疼，便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生于乱世，无论是谁，都是身不由己。赵无因这个人，虽然奸诈卑鄙，但眼下对我来说，他却没什么过错。更何况他是应知为数不多的亲人了……”李羡还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沉默了下道，“阁老，我们回宫吧。”
赵应知的死，也是她自己所没有预料到的。她原本以为，她可以和他白头以终。
只不过寻常出门，去山上寺庙中祈福，一惯得没什么大阵仗。虽为王后，但应知这些年过的日子，比在秋藏阁也似乎没什么两样。原本李羡要和她一起去的，终究还是因为公务脱不开身。如果他和她一起，是不是就会多带些侍卫军队护驾？赵应知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杀手刺客，心中念头一闪而过。
为首的那人一身黑衣如墨，略显消瘦，头上带着尖嘴獠牙的鬼怪面具。他带着一群黑衣人，一个个下手狠辣，有如死士，满身江湖煞气。
赵应知的车马队伍很快被包围，不消片刻功夫已经一地横尸。为首的黑衣人面对着赵应知卸下了面具，面具下，是那张曾经也英俊明媚年轻过的脸，是那个叫做李慕的中年男人。赵应知不禁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变得冰凉。
“看到是我，难道你还觉得意外么？”李慕笑道，那早已不是少年的笑，那沧桑的脸上带的尽是狡黠和决绝。
赵应知叹了一口气道，“是你，我并不意外，我意外的是，你居然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师弟。”
“这么些年来，我一直都想杀了李羡，和他身边的人。准确得说，我想杀了这世上所有选择了他的人。”李慕冷笑道。
“那是因为你嫉妒他比你优秀，比你得到了更多。李慕。”赵应知冷冷道。
“师姐。”李慕突然笑了，笑得放肆，“凭什么他可以拥有一切，而我就必须背负恶名，苟且偷生？！这世道不公，我自然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选择了他的所有人，都将会落得和你一样，悲惨的下场。你后悔么？”
“我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让阿羡对你赶尽杀绝，明知道你可能还活着，就这么一时心软放过了你。我早知道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我就……”
应知的“就”字还没有说完，李慕的剑已经割断了她的咽喉，血喷涌而出。那一剑，李慕并没有用功力，而是用了蛮力，几乎是生硬而恶毒地挥了那一剑，几乎将赵应知纤细的脖子生生斩断了小半截。
赵应知倒下了，她好看的眼睛依旧睁着，她临死的那一刻仍旧在担心，担心他的阿羡该怎样对付如此可怕的敌人。
李慕冷笑着，蹲在赵应知的尸体旁边，拿出一张白纸，用手蘸着赵应知脖子上仍在冒出的鲜血，写下了两个字“李慕”。风吹动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如果身边不是见惯了生死习惯了血腥的死士，那他们面对此刻的场景一定会呕吐。
李慕一直在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谁也不曾想到，尊贵而贤惠的赵王后，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