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年间,江南有一位许叟,拥有良田美宅若干,家资不菲,但为人却十分低调。家中有老妻许来氏,有子女各一,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不过胜在家庭圆满。
某日一早,许叟慌慌张张来到衙门,击缶鸣冤,说是有案要告。
待县令起床升堂,先让县丞告知苦主所告何事。
县丞便说,许叟的老妻许来氏不知与何人夜奔而走,一天两夜不曾回返,如今许叟是将休书递到衙门,要以七出之二,“淫佚”为名,休妻。
县令听了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妻子夜奔属于家事,对簿公堂,有撕破脸皮之嫌。清官难断家务事,当下便命令县丞道,先带衙役府兵去寻一寻,寻着人了,交到宗祠,寻不到人,当失踪处置,休妻之事,不要许叟再提。
许叟一听,心中打鼓,知道这县官在推诿赖皮,也道是自古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只好无奈答应,撤下状纸,引着捕快、府兵而去。
先在家中逡巡一遍,又在街头巷尾四处寻访,还到城门岗哨打听,却是一无所获。此事便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如此过了数月光景,许家没了掌家主妇,颇为冷清。加上许叟身子清矍,虽是人到暮年,但风采依旧,经日没个暖床的,倒也寂寥。此时有好事的冰人前来保媒,许叟半推半就,便续弦了一位教坊司出身的小娘。小娘名唤花娘,虽是蒲柳身子,但胜在年轻貌美,又未生产,十分懂得讨男人的欢心,极得许叟爱慕。渐渐地,许叟便将许来氏夜奔之事抛之脑后。
不过,自花娘入了许家,许家便出了怪事。
许家的墙上,多了一道人影,自说是许来氏,不知被哪个歹人害了,分尸各处,成了游魂野鬼,一直浑浑噩噩在外游荡。近日,冥冥中听到公婆、儿女呼唤,说是家中来了新媳、后娘,不懂奉养老人,虐待许家长子长女,让它心中记挂。靠着执念,费了好些功夫,回来许家,栖身在了墙上。
一开始,许家众人对许来氏都有些惧怕,害怕许来氏吸人阳气,找替死鬼。可过了几日,许来氏只在家中兢兢业业掌家、打理,虽然不能身体力行,却是让许家又恢复了往日井井有条的样子。
不过家中现在有了一位花娘夫人,又因她只能在墙上发号施令,众人便称呼她为墙夫人。
许叟一开始对许来氏回返颇有微词,但听说她回来是因为花娘对长辈不孝,对儿女不慈,心中羞愧,只好听之任之,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
许家出了墙夫人这等奇事,马上便在乡邻间传开了,左邻右舍都对许来氏的孝顺和责任心赞不绝口,墙夫人的美名也越传越广。
此事传到衙门县官耳中,县官将此事写成祥瑞折子送去京城。魏忠贤得了祥瑞,禀报给了皇帝朱由校,朱由校感念墙夫人的孝心,专门为此事下了犒封,命县官为她修了忠孝牌坊。
落花流水,又过了半年时光。花娘怀有六甲,不能再侍奉许叟,让许叟有些乏味。墙夫人见到许叟闷闷不乐,十分担心,便等花娘入睡之后,穿梭到许叟住的房间墙上,轻声唤醒许叟。
许叟见到墙夫人深夜来访,有些意外,便问,有何事。
墙夫人扭扭捏捏,便说,花娘待产,若是许叟烦闷,可由它来侍奉丈夫。
许叟大奇,却是不信。
墙夫人咿呀一声,像是害臊,接着那墙面凸出一个妇人的身子,身姿婀娜,胜过许叟平生见过的如玉美颜,让他不禁食指大动,不由自主上前亲近。
等到赤蛟出渊,那墙上又出现一个青砖样式的牝道,内外均是齐全。许叟不免喜出望外,与墙夫人春风二度。事后许叟回味此事,怪异中有别有一番风情,一时竟有些着迷于此。
只是,与砖墙行巫山云雨之事,有些骇人听闻,此事却要放在心中,不好与他人吹嘘。转念又想,自己与墙夫人乃是夫妻,夫妻敦伦,实是大道,心中便安定下来。
之后数日,许叟都与墙夫人深夜在房中相会,夜夜笙歌,尽享齐人之福。
不过,再过几日,许叟和墙夫人求欢,墙夫人却婉拒道,夫君,奴已经有孕在身,欲行房事,需得一月之后。许叟当时不信,但看到墙面凸起一个大大的圆球,像极了妇人怀胎十月的样子,才将信将疑。只能清心寡欲等了一个月的时间。
果不其然,旬月之后,墙夫人真到了临盆之期,一朝分娩,从墙中诞下七块青砖,便是她与许叟的新生孩儿。青砖小儿落地便能言善道,十分聪慧,都呼许叟为爹爹。
许叟已是见怪不怪,便将七块青砖放到花园凉亭之下,好多多吸取日月精华。
又过了一段日子,南京右都御史冯从吾巡按浙江,浙江按察使孙枝芳便与冯从吾说起墙夫人之事。冯从吾听说过此事,却不知内里详情,十分好奇。孙枝芳便带领冯从吾去许家拜访。
待到了许家,墙夫人感受两位相公浩然正气,羞愧不已,便以妇人不见客为由避而不出。许叟将两位大人引到花园凉亭,七块青砖小儿见到两位大人气度不凡,谈吐高雅,又听说他们学识渊博,见识广袤,俯首求教学识。两位大人见到青砖开口说话,均是十分好奇,对墙夫人的品格更加赞叹。
二位大人与青砖小儿畅聊至月上中天才起身准备告辞,便在这时,凉亭中一阵阴风刮过,卷起花园中的尘土,让四周一片迷蒙。等风停下,院中便多了两个人,两人一个身穿玄衣,戴玄帽,一个穿白衫,戴白帽。模样都是狰狞恐怖。
两人和两位大人见了礼,自我介绍起来,黑衣黑帽的说,他叫范无救,白衫白帽的说,他叫谢必安。
两人刚一说完,冯、孙两位大人还未想起这是何人。那站在一旁的许叟却是吓了一跳,这两位竟然是阴司八大阴帅中的黑白无常,面色顿时煞白。
冯从吾、孙枝芳这时也想起来范无救、谢必安是黑白无常生前的俗名,好奇问道,两位阴帅所来何事。
范无救便说,两位大人主管凡间邢狱,此番来,是需要两位大人帮忙判案。
冯从吾等惊奇不已,忙问是什么案子竟然要阴帅亲办。
范无救也不说话,从衣袖中掏出一面铜镜,摆到众人面前,接着镜面一阵涟漪,便现出一副景象。
只见画面中先是出现一间厢房,昏暗无比,看着像是夜深人静时分。当是时,厢房雕花木床之上,一个男人正掐着一位妇人的脖子,妇人脸面被锦被掩住,看不真切。而那男子却是许叟此人。
看到此处,冯、孙两位大人已经差不多明白,许叟正是杀害许来氏真凶。可不知许叟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发妻,过后又去衙门告状,更重要的,许来氏的尸身现在何处。俯首再看,那镜中画面又是一变,只见许叟此时已脱了精光,正挥刀剁着一具尸身,直把把尸身剁成碎肉才罢休。然后又将碎肉倒进粪桶和猪食桶中,和秽物、猪食混在一道。待处理完了尸身,许叟将粪桶中的秽物倒进了茅房。将猪食桶中的猪食,倒进了猪圈。
只花了一夜,许来氏却是从人间消失无踪。
至始至终,许叟面色不变,像是做着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众人看到此处,却是被这恐怖画面吓得心惊胆战,神魂摇曳,接着便是呕吐不止,只过了片刻,凉亭中只站着黑白无常,冯从吾与许叟四人。其余的人都被吓瘫在地。
冯从吾此刻也是心神不安,脑中时刻都在观想方才的恐怖景象,再转头看向一旁的许叟,许叟此时却十分冷静,只是冷笑看着几人。
冯从吾又惊又怒,指着许叟骂道,真是猪狗不如,人中恶鬼。
范无救也说,此獠真禽兽也!又说,此獠行径人神共愤,理应下十九层地狱,受万万世酷刑。可这苦主许来氏刻意袒护不告判官,又化为墙夫人日夜守护许家。地府来了阴差无数,均为其所阻挠,今我二帅受阎王差遣,特来寻两位大人襄助,助天行道,为枉死妇人伸冤,将恶人伏法。
冯从吾听闻此言,自然答应。招呼进来随侍家丁,便将许叟拿下送往县衙。
便在此时,一直避而不见的墙夫人从房中墙上钻到照壁之上,恳求众位大人放过许叟。
几位大人,两位阴帅只说此女太过愚忠,都是一声叹息。
凉亭中七块青砖小儿此刻也是为母亲的悲苦所感,哀恸大哭,哭声震天,引来天地附和。
又过几日,许叟因罪大恶极,被判了凌迟,在武林门示众行刑,警醒世人。
而墙夫人与七块青砖被阴帅寄居到了照壁之内,守护许家,留存至今。只是当时的七块青砖此时已经长大成墙,墙下压着一人,分明就是它们的生父许叟此獠。
本豆腐包想,世道有黑白之分,黑色的坏事我们要避之,不能做;白色的好事我们要留心,要参与。世人有善恶之分,恶者天杀之,好者天助之。
像许叟这样人面兽心的禽兽,必定会恶有恶报,现世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