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位置应该都经过设计,不对其他人造成遮挡——这片山谷太大了,二十几栋别墅占用的比例还很小。
弗兰克的别墅不是位置最好的,但是景致应该相差无几。
三个人坐了三面,空出来的那面是湖。
“我父亲是一个鞋匠,母亲是他那条街上的一个妓女,他的邻居。”
傅青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弗兰克拍了拍他的手,他才把这句话翻译出来。
这种信息虽然没法是秘密,但是老人依然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
“不知道是该感谢上帝,还是该诅咒祂——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她让我从小被人耻笑的同时,尽她最大的努力保护了我——不光是生下了我......毕竟一个已经死了的妓女,小孩子们找不到机会当面羞辱她。”
傅青云有些哽住了,喝了一口酒才继续翻译完。
弗兰克和陈天先后也喝了一小口。
“那个时候,其他孩子耻笑我的时候,有个小孩总是在旁边嘲笑他们的这种行为——当时我们都才七八岁。他并不来站在我身边,而是站在一边,脸上挂着不屑的表情,大声地说:‘你们这群懦夫!胆小鬼!有种去弗兰克的爸爸面前说呀!’”
“我父亲会一个耳光扇在他们脸上,打掉他们的牙,他可不在乎面前是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他确实这样打过一个孩子——”
陈天插了一句话:“那个被打的小孩,他家长怎么反应?”
“那孩子的父亲来找我父亲算账,我父亲挥舞手中的鞋锥子让他滚——他就滚了。”
傅青云的抬头纹被挤得厉害,他忍着笑翻译完,扯了一张纸沾了沾眼角,跟弗兰克说了一句话。
弗兰克耸了耸肩,点了一下头,然后接着说。
“他们听见他这样说,自然是不敢去我爸爸面前的,他们也辩驳不了他的话,就不理他,变本加厉地羞辱我、往我衣领里放虫子、撒尿在我鞋上——他们用这种方式回击他,而他就不停地嘲笑他们——就这样形成了一个循环。”
“他就是那个烂人?”
“对。他就是那个烂人,他叫本杰明。”
三个人碰了碰杯。
湖面有一群水鸟起起落落,山林间远远近近传来一些鸟叫。
“那是什么鸟?”陈天指着水面。
“南极燕鸥。”傅青云回答。
弗兰克显然猜到了两个龙国人在说什么,接了一句。
“这些灰色的小鸟总是成群结队地在低空飞舞,发出尖利焦躁的叫声,像一群闯入白天的蝙蝠。它们喜欢袭击人类,对路过的人紧追不舍,用喙啄他的头顶,把屎拉在他的衣服上。但是它们相当怯懦——你吓唬它们一下,它们就飞开了。”
陈天笑了笑,扭回头说:“那这位本杰明,为什么被你叫做烂人?他又是因为什么被滞留在龙国?”
爵士没有回答陈天的问题,继续用一种追忆的语气讲述。
“我十五岁就没有继续读书了。我父亲让我跟着他学手艺,我不肯,跑到社会上做些跑腿的事,赚点小钱,回到家给他看,他也就不管我了。”
按龙国的标准,也就是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弗兰克就离开了学校。
“离开家和学校,外面认识的人不关心我的身世,年纪也都大了,即便知道了也没人再拿我母亲来说事。后来我跟几个人承包了一条沙船,往工地上送沙,就这样开始,我慢慢变得有钱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谁又能真正了解背后的过程?
弗兰克神色平静,接着说:“本杰明比我多读了几年书,他很聪明,数学非常好,说他是天才不过分,但是他偏科很厉害,没有考上大学——他说考上了也读不起,我说我可以提供他上学的费用,让他去联系那些真正懂得欣赏他的学校,比如鹰国的一些大学。”
“后来呢?”
“后来有一所鹰国的学校愿意收他,他就去了——还给了他奖学金,我的钱没花出去。再后来他被学校开除了。”
“为什么?”
弗兰克看着天空,回忆了一会儿。
“他说是得罪了校董的儿子。我们那个年代,私立学校校董的权力非常大。他还有一年才毕业,被开除自然没有毕业证,就在鹰国打些零工。我们失去联系很长时间,再见面的时候是四十多岁,是见面之后听他说的。”
傅青云翻译的时候,弗兰克拿起酒瓶子给大家倒了点,放下酒瓶接着说。
“四十多岁,他回到科皮亚,他说他结过婚,又离了婚,无儿无女身上没有一分钱。我问他那些年怎么过的,他说曾经在一家公司做到技术总监的职位——他后来自学了计算机——也是在那个时候结的婚,后来得罪了一个股东,被开除了。”
陈天忽然有种感觉,弗兰克说的“烂人”跟自己理解的“烂人”恐怕不是同一个概念。
“他离职后,辗转几家公司,都呆不长,日子每况愈下,他老婆受不了,就跟他离婚了。据说他的前妻长得还挺漂亮。”
“那他回到圣洛伦丹之后呢?”
“我问他想做什么,我可以从经济上支持他。他拒绝了,或者说,他没有告诉我他的打算——也许他没有一个明确的打算。他没有要过我的钱,却总是搞出很多事情来,让我给他擦屁股。”
“比如?”
“比如在酒吧为别人的女人说话,发展到跟人打架,比如帮某个太太抓小三,然后被男的找人报复,比如替人去争家产,争到了之后对方反悔不给他报酬,比如卖一批设备给乡下人却偷偷告诉买家设备的缺陷,然后被老板找人揍一顿。还有许多许多,花样百出的争端。”
显然弗兰克陷入了某种情绪当中。
对于他为什么想要把本杰明弄回来,陈天能够理解了,但是核心的问题还没有答案。
他决定不再追究“烂人”这个概念,直接把话题切入实质。
“那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使得他不能回来?”
“他最近这几年安稳下来了,没再闹出什么麻烦。搞了个公司,招了几个小孩,主要是帮一些工厂的设备优化、技术改造,也自己搞一些研发。因为业务的关系,经常去龙国和樱花国,生意也渐渐上了轨道。”
陈天看了傅青云一眼。
傅青云看懂了陈天的眼神,点了点头,表示有他牵的线。
爵士继续说:“这次龙国一家企业指控本杰明窃取了他们的技术,但是本杰明说他没有,是他自己研发出来的。双方的证据都不十分充足,不能够完全判定。姑且不论到底是怎么回事,关键在于那项技术据说目前处于国际领先地位,一旦本杰明离境,就意味着技术流失出了你们的国家。”
傅青云翻译完,递给陈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陈天没看懂傅青云的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想了想,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科学家的执念。
“我觉得这位本杰明的所作所为,称不上一个‘烂人’。”
弗兰克笑了,脸上的皱纹显得十分有魅力。
“我还没有说,为什么他是一个烂人。”
陈天挑了挑眉毛。
合着说这半天,都不是啊?
弗兰克抿了一小口酒,笑着说:“他威胁我,如果不把他搞回来,就把我的事公布出去,破坏我的计划。”
“你的事?你的什么事?”
弗兰克悠悠地回答:“早年间,我也不是没做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陈天明白了,不过同时又产生新的疑问。
“他那个时候不是在鹰国吗?你告诉他的?”
“嗯。我告诉他的。”
弗兰克的笑容像个孩子。
“他回来后,听说了我的一些传闻,也有一些是他的猜测,问我,但凡他问到的,我都没有任何隐瞒。”
陈天目光有些呆滞,喃喃地说:“他出于好奇,打听你的秘密。你满足了他的好奇心,现在他用那些秘密来威胁你?”
“是的。”
“那还真的是一个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