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转凉。
桫椤国地处极南之地,秋风不到,故这等时节并无中原那等凉意。
只是窗外倾盆的雨,还是带来一点秋的味道。
杨云锋醒来之时,七月已过半,细数下去,竟是昏迷了十多日。这么多日子过去,也不知天下发生了多少事情,好在他全身伤势已痊愈,筋骨皮肉恢复如初,修为亦无大的损伤,未给日后的修炼留下任何隐患。
只是头脑中似少了什么东西,竭力去想,却陷入无边无际的空白中,最终一无所获。
秋雨不歇,视线穿过如帘的雨丝,落在眉黛似的远山上,他心底没来由的一阵慌张,于是准备开门出去走走,排解心中烦闷。
就在这刻,门被人缓缓推开。
杨云锋循声望去。秋雨中渐渐现出一个淡淡的身影,收起手中的油纸伞,定在原地,痴痴向杨云锋望来。那双美目如洞庭烟波,渺渺然如梦如幻,仿佛隐藏在朦朦胧胧的雾气,却又清澈不带任何杂质。
万千深情,明明显现于其中,可待杨云锋追看的时候,却又不见踪影,只剩一点点淡淡的喜悦。杨云锋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暗藏无尽情思的明眸所吸引,脑袋中一阵轰鸣,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浮现眼前,他竭尽全力去抓住这些画面,欲从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可一切却都成徒劳。
脑海中的画面渐渐化成风沙,飘扬而去,无影无踪。杨云锋这才转而看清了来人的容貌身姿。她那张美丽却算不上倾国倾城的脸上带着分淡淡的欣喜,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这张脸上,无数情感涌动,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再也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情感,再也不复日前的冷漠。
油纸伞上雨水嘀嗒而落,打在衣角上,将她衣衫染湿,而后顺着那修长的双腿缓缓流下,最终钻入本就让雨水打湿的布履中,与鞋袜融为一体,消失于杨云锋视线中。杨云锋这才注意到,眼前丽人身姿如柳,一如既往的柔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之吹倒。她凝望杨云锋,如瀑青丝缓缓飘动,沾染上一点细碎的雨丝,一双美目终于垂了下去,掩住了所有的情思。
于是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杨云锋跟前,静静伫立,不言不语,只是心意已不言而明。
“嘀嗒~”
“你是……秋妹?”杨云锋再一次打量眼前美丽的女子,眼中一片迷茫,许久之后才挤出这个词句来。
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与眼前之人经历过的事情。
一点寒意渐渐漫上阮心秋心头,原来的喜悦,激动以及淡淡的伤感担忧,都在此刻尽数去了,只余一点深入骨髓的刺痛。“锋哥哥……我是秋妹……你……你怎了?”脸上万般情思俱消散,淡淡的苍白浮现面颊,明明痛至心底,偏偏强作欢颜,只为掩饰心头不好的预感。
杨云锋怔了一怔,手扶住头,眼中光芒闪动,眉宇间多了分痛苦。“秋妹……”他深深吸气,瞳孔微微一缩,低声道,“邻家的小妹……被凌云派皋基真人带走……去华山修炼……多时不见……”他喃喃自语,猛地想起什么,抬头凝视阮心秋,道,“秋妹,你不是在华山修行吗,怎来这里了!桫椤国中危险重重,我自保尚且不能,更无暇顾及你!”
秋雨细细,阮心秋的双眼骤然失去光芒,空洞无物,脸上的苍白再也不受掩饰地呈现于杨云锋眼前,伤痛、悲哀、痛苦、失望以及深深的疑惑,从未如这刻这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杨云锋将她神色收入目中,胸口一堵,一时之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原来……你只把我当你的小妹……”她惨然一笑,脸色迅速灰败下来,一点晶莹的泪珠不经意间从面颊上滑过,顺着藕荷般的粉颈滑入薄薄的衣衫中,瞬间在衣衫上留下一点淡淡的水渍。
杨云锋怔怔出神,他极力搜寻记忆中的往事,可所有与阮心秋有关的记忆,都停留在十一岁那年阮心秋被皋基真人带离合阳城,入华山修炼的那一刻,之后便是一片空白。
一个念头渐渐从心底浮现,他想起自己昏迷前经历的事,全身发寒,不由自主颤了下,随后伸手一把抓住阮心秋,急促地说道:“秋妹……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我隐隐觉得,你不止是我小妹那么简单……可是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什么都记不得了?”话到这里,眉宇间又透出深深的痛苦。
泪如泉涌,阮心秋凝视杨云锋双眸,嘴角多了分苦楚。“你什么都忘了,连我们之间……都忘了……”她后退两步,不停地摇头,面色一片惨淡,“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你都没印象……我就是亲口将之告诉你,又有什么用,难道你就能如以前那般待我……忘了也好,忘了也好啊!我……继续当你那温顺可爱的小妹……我们像以前那样做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妹,再也不为感情之事烦恼……呵呵,那该多好啊……”话虽这么说,眼里尽是不甘,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再度相见,两人的角色竟是互换一番。失去记忆的重新想起过往的一切,而努力为她找回记忆的人,却忘了这些年里经历的事,只记得她曾是与自己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
咫尺距离,仿佛天涯!
“秋妹!”杨云锋不明白阮心秋何出此言,他努力地回想,可是仍记不清任何事情来,十一岁以后与她有关的记忆,都似乎让人生生抹去一般。
阮心秋却再也不发一言,她毅然决然地转身,快步走到门口,撑起那油纸伞,头也不回,踏入似乎永不会停息的秋雨中,只给杨云锋留下一个柔弱而又凄楚的背影。
杨云锋目送阮心秋远去,见她背影渐渐隐没在细雨中,最终消失无影,不由心空空,目断魂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