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无可能！”
赵无累神色激动，腰间摘星微微颤鸣。
“我自小与凡哥相识，你出身大昭贵胄，又怎么可能不是人族？”
胡大摆了摆手。
“我不是，但我也是。”
赵无累迷惑了。
胡大又饮一杯：
“决战前夕，我见到了阿母。”
“昭雅夫人？不是在你儿时便故去了？”
“我一开始也不信，可儿时往事一一验证。况且我自幼异于常人，夜能视物，闻战则喜。本以为是天赋异禀，那日我才知，我是半妖。”
“这定是妖族诡计！”
赵无累站起身来。
胡大笑笑，定睛一看赵无累，那略显浑浊的双眼，竟是竖瞳。
赵无累大惊，摘星顿起惊鸿。
摘星高悬，却迟迟未落。
半晌，赵无累气势一散，瘫坐在石凳上。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口道：
“我只知你是凡哥，是领五千死士劈碎妖鼎的冠军侯，什么妖不妖的，你都是凡哥。”
胡大微微动容，开口道：
“那日我赶走阿母，破碎妖鼎。其实心里便知此事千真万确。这些年来我时常想，以往诸昭谈及妖族，必称其茹毛饮血，食人心肝。但阿母没有，妖族也有父母兄弟妻儿。他们是否亦有七情六欲？是否也分善恶？是否亦会有小铁你这般重情重义之辈？”
赵无累低头沉默，过了一阵开口道：
“我只知西昆仑诸妖杀我镇妖军兄弟，害婉儿性命！凡哥，无论妖族中是否真有善恶，那西昆仑中妖族都绝非善类。”
胡大点点头：
“我知，我知。所以我劈妖鼎问心无愧，但也不想再伤妖族性命。也当不起这大昭冠军侯。况且，我也离不开你嫂子。”
赵无累微微一愣：
“嫂子如今在何处？”
胡大微笑道：
“我夫妻二人俱为抚泽伯爵府家仆。日后有机会上螣川，尝尝你嫂子烧的刀鱼。”
赵无累笑道：
“不必日后！这次凡哥回螣带着我便是！”
“可！”
二人相视而笑，把酒言欢。
…………
庆功宴后，勇毅侯却未归。只候在殿外，叫内官通传，有要事与大君禀报。
内官宣了勇毅侯入殿，曹衍也在殿内。不是朝会，便也没太多拘束，君臣三人坐在一起，像是普通人家拉着家常。
“大君，微臣此次回京，途中遇到一人，自称螣国抚泽伯爵府老奴，受秦贵之托，护送秦知明回螣。”
昭君听勇毅侯说罢一愣：
“抚泽伯忧心其子，派人北上也属正常。”
勇毅侯点点头：
“微臣一开始也如此认为，可定国公出剑相试，此人只一串野沙棘便破了定国公摘星剑。定国公言称侯爷。微臣听说定国公与前朝冠军侯相交甚笃，乃是儿时玩伴。微臣怀疑，此人就是三十年前的冠军侯！”
昭君一震：
“一串沙棘破了二品真人手中摘星。况且冠军侯尸身下落不明。此人若真有此等实力，又得定国公辨认，或许真是冠军侯当面。你可出言询问了？”
“微臣出言询问，却只让那老者几句话打发了回来。”
曹衍微微思忖，开口道：
“大君，冠军侯此意怕是不愿旧事重提。大君不便出面，定国公与冠军侯私交甚笃，不如让定国公出面相谈。”
昭君摇摇头：
“罢了，冠军侯三十年前为大昭赴死，如今愿隐姓埋名，便随他去吧。”
曹衍二人点头称是。
昭君顿了顿，对勇毅侯道：
“钟卿家，成国挑唆百狄叩边，如今南望城下成军已退，但螣朱两国联军岌岌可危。钟卿家可有对策？”
勇毅侯略作思忖，说道：
“大君，贸然入成不可取。通传朱螣不可轻举妄动。这几日螣国回螣之时，可令定国公领一万具装随行，再以南望大军牵制成国北军。非是我大昭刀兵不利，兵马不强。只是成国难以武力取之，若战事陷入僵局，难保其余诸国不起心思。”
昭君叹了口气，点头道：
“钟卿与曹相不谋而合。既如此，便依两位卿家所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吧。”
“大君圣明。”
…………
“小蛮！小蛮！你可万万不能出了西昆仑，那人族见妖便杀，还要扒皮抽筋，饮血食肉。你快回来呀！”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在西昆仑山中呼唤着，面色焦急。
西昆仑各个关隘，还横着镇妖军的尸首。
那女娃到也不怵，只是焦急寻找着。
终于在一处山涧附近，那女娃瞧见了一只正酣睡的斑斓猛虎。
女娃长舒了一口气，上去喊醒猛虎。
“小蛮！你又偷跑出来！快随我回妖境，这里可危险啦！”
那猛虎似是还未睡够，像只大猫似的，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耷拉着脑袋随女娃上山。
女娃领着猛虎，边走边数落：
“小蛮，你只通了灵智，还未化形，我知你生在这边。但你如今和这些生灵野兽可不同啦！你已是妖族！可万万不能再偷跑出来了！”
猛虎跟着连连点头，甚是乖巧。
女娃寻到了猛虎，心中欢喜，一路上哼起了歌谣。
女娃与猛虎行至昆仑山镇妖峰顶，峰顶有一高台，台上立着一尊残破古鼎。女娃小手一挥，那古鼎泛出一阵青芒，青芒一照，一人一虎消失不见。
妖境青冥山巅，妖皇盘坐于顶峰之上。
四周众妖匍匐。
一白衣老者上前建言道：
“陛下，近百年来诸昭气运已镇压不住圣境与古界入口。一月前圣鼎重开，前些日子最临近入口的血妖一族已入西昆仑。镇妖军全军覆没，离我妖族反攻古界，夺回家园的日子不远了。”
妖皇闭目，不置可否。只一头如瀑黑发随风舞动。
那老者躬身等候多时，见妖皇未做回应。又咬牙开口：
“陛下，圣鼎重开，这等机会千载难逢，若是又让人族占了先机，下次圣鼎重开还不知要多久以后！”
妖皇睁开双目，也不看那老者，只是抬头望着天，缓缓开口：
“为何一定要反攻古界？”
这话似是在问老者，又似是在问自己。
此时诸妖中站起一虎首巨汉，直面妖皇：
“陛下，我圣族本古界主宰，人族不过我圣族盘中血食、家中奴仆。那恶奴昭皇乘我圣族争帝之际，联合四方人君，窃我家园，杀我同胞！二位帝君祭上了血肉魂灵，才开得圣境，让我圣族不至被赶尽杀绝。如今诸昭内斗，我圣族休养生息近千年。正是天道好轮回！今妖鼎重开，正是我圣族报仇雪恨重夺家园之机！陛下身负帝血，当领我圣族重临古界！”
妖皇微微皱眉：
“若论仇恨，人族众部，有一半脱胎于我帝夋部族，本是同源。上古之争中各古族相互征伐，你我二族是不是要先斗一斗？再者，各族大圣皆有望再进一步称帝，又何来帝血之说？那诸昭有内斗，妖境便没有吗？千年来，你强良一族吞并了多少部族？你又知有多少部族愿世居于此，不愿回古界？我是这妖境诸族的皇，非是你强良一族的皇。”
那虎首巨汉冷笑一声：
“陛下既不认我强良一族，那我强良一族自去便是。陛下好自为之。”
说罢便领着强良一族离了青冥山。
随着强良一族离去，山下诸族亦是有些异动。只是碍着妖皇还在，并未真的离去。
妖皇也不恼，只挥了挥手。
“还有想走的便一并走了吧。”
山下诸妖有少半冲妖皇行礼后，领着部族离开了青冥山。
那白衣老者随出言劝谏，但却始终未离去。
妖皇有些讶异：
“青丘一族不走吗？”
那老者叹息一声：
“陛下，我族世代辅佐帝脉，又怎能弃陛下而去。”
妖皇笑笑：
“那便留下吧。”
妖皇不明白，妖境虽非古界般广袤无垠。但也自成一方天地。也有万物霜天竞自由。为何要对反攻古界念念不忘？即便杀灭了人族，妖族还会内斗，诸族还会争帝。
千年来妖鼎数次重开，搭上无数性命。
争的是什么？
自己这个妖皇也甚是可笑。
连胞妹都护持不住。
也只能看着积弱的部族被吞并。
如今，还要被绑在战车上，领着那些逼死自己胞妹，残杀自己子民的诸族去与诸昭人族搏杀？
痴心妄想！
我青云便是不做这妖皇，也不愿将这些与世无争的部族生民与你们做了送死的炮灰。
人族？妖族？
真有那般重要吗。
妖皇闭目，轻声对白衣老者道：
“苏伯伯，我累了。”
那白衣老者一愣，
“陛下可是为强良等族烦忧？。”
妖皇摇了摇头，
“这妖皇，不做也罢。苏伯伯，强良、穷奇、血妖等族，已铁了心要夺古界。我走之后，禅让帝位与伏羲一族。护持好留下的这些部族。”
老者只是问道：
“陛下，你欲往何处？”
妖皇微笑：
“我欲入古界，做一凡人。”
老者大骇：
“陛下不可！诸昭凶险，若陛下教人族大圣看破身份，这圣境诸族何去何从？”
妖皇眺望着妖鼎的方向，笑道：
“碧蝉曾与我讲过，人族未必那般凶残。虽不似妖族纯良。但却是极有趣的。我想见见。”
“陛下……”那老者还欲再劝，却被妖皇挥手打断。
“苏伯，你知我。我本就不适合做妖皇的。只是我帝夋王族一脉，吾弟年幼，碧蝉心性跳脱，我才成了妖皇。如今吾弟也已结亲，我帝夋一族也不怕绝嗣。如今伏羲一族少族长仁厚。按古训，下任妖皇也该是伏羲一族接任。我只想见见那人族风貌，苏伯不必再劝了，说不定待几日，我厌了，便回来了。只是妖皇，我做不了，也不愿再做了。”
苏伯也不再劝，只是闭目叹息，随后摇了摇头，说道：
“陛下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