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之上,苍天低垂,牛羊帏帐错落,赞图汉子赶着牛羊群,骑着马在高原之上的草原上驰骋。
赞图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诸昭生民。
赞图人是长在马背上的,马是赞图男人最重要的财产和伙伴。赞图马不甚高大,甚至有些矮小,但却精悍灵巧。高原之上的赞图骑士,是这片雪域的巡游守卫者。
赞图人的祖先也曾同昭皇并肩作战。传说赞图本与是一片与诸昭相连的平原。在英勇无匹的桑卓尔王带领着赞图勇士,将妖魔驱赶到西昆仑妖境之后。昭皇与桑卓尔王分地而治,桑卓尔王用马鞭圈起赞图雪域,于是赞图雪域就拔高了,成了高原雪域。
赞图人世代放牧,在春天骑着赞图马,驱赶着牛羊,沿途抛撒下青稞种子,在秋天时回来,长得出来多少便收多少。
赞图人雄踞雪域近千年,融合了一个又一个的雪域部族。
如今的赞图幅员辽阔,部落繁多。赞图骑士播撒青稞种子的足迹遍布整个西南高地,北临昆仑,南至红蛮。西交婆娑,东拒南越。
赞图的王每一年都要从最南部的圣山脚下巡游至最北部的伏魔山。沿途赐福新生的婴儿,超度死去的老者。
赞图贵族与诸昭略有不同,诸昭诸侯皆是上古人族部族首领之后,贵族以血缘统治诸昭,诸侯世袭罔替。而赞图人贵族由桑卓尔王后裔同武士、萨满、僧侣共同组成,王位由老赞图王禅让给下一任。
桑卓尔王后裔为首的八个大部族挑选具有天赋孩子与贵族血脉一同长大,无论是平民或是奴隶。只要得到八大部族的认可,就将成为雪域上的贵族。共享八大部族的权利与荣耀。
理论上讲,即使是奴隶的儿子,也有机会成为赞图之王。但千年来赞图王依旧在八大部族内族血裔之间诞生。
如今的赞图王在上三品高手里,不算老迈,但也不再年轻了。却依然遵循着古训,骑着赞图神骏,带着王卫僧侣,穿过整个雪域,前往伏魔山。
赞图人口中的伏魔山,便是诸昭的西昆仑。
诸昭与赞图的先祖都曾在此抛头颅洒热血,后辈儿孙也共同戍卫着这里。
在赞图的传说里,伏魔山是魔鬼的居所,地狱的入口。是不听话的赞图小崽子们要被丢弃的地方。
卓尔丹从夏季开始巡游,此时已经返程至雪域中部。
卓尔丹统治了雪域高原近百年,年少时的雄姿虽已被雪域上的大风消磨了些,但威严尤甚。
一路上慕名而来请求赐福的赞图生民,扎着帏帐,挂起风马旗迎接卓尔丹大王。
阿桑年轻时是个勇猛的赞图骑士,也曾骑着赞图马驰骋过大半个雪域高原。
直到掳走了土司的女儿,被斩掉右手,剥夺了武士身份和姓名,只能叫做阿桑。
但那女人却拿着两把弯刀,一把对着土司,一把对着自己的胸膛,换取了土司对二人的流放。
此后阿桑便没了部族,只骑着两匹赞图马,赶着十几只牛羊在雪域上流浪。
如今的阿桑,用仅剩的左手扯着缰绳。怀中绑着一个婴儿。身旁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娃子。娃子也独自骑在马上,肩上停着一只似是还未成年的幼鹰,脖子上挂着一只哨子,手里拿着一把木制弯刀。
女人死了,死因是阿桑怀里的娃子。
雪域上的每一次分娩,都是与自然的一次赌斗。尤其是像阿桑这样,失去了部族和身份的被流放者。
奶娃子没了母亲的母乳,倒也能喝着牛羊奶长大,但这娃子生下来便热得烫手。没了娘照顾,牛羊奶也喝不进多少。
这次卓尔丹王巡游,若是怀里的孩子能得了大王赐福,起码还能有条活路,若是没得了赐福,怕是过不了几天,便随他阿娘去了。
卓尔丹的仪仗走过成群的幔帐,沿途尽是跪伏在地,托举着孩子乞求赐福的桑图人。
不是每个孩子都有机会接受赐福,更别提赐下祝福的是卓尔丹王了。
卓尔丹还年轻时,或许会尽其所能,挨个为沿路的新生儿赐福。但如今卓尔丹执掌雪域近百年,他明白,作为圣王的恩泽,自然要万里挑一才有意义。若是整个雪域的婴儿都受了圣王的赐福,那圣王的赐福便没了意义。
阿桑单手托举着婴儿,同跪伏在地的朝圣者一样,低着头,心中祈求着。
但阿桑却未发觉,身旁的娃子此时正连蹦带跳想要跃上马背,看一看卓尔丹王长得什么样子。
终于,在紫的不懈努力之下,紫爬上了马背。看着满身金银宝石的卓尔丹王在王卫僧侣的簇拥中走来。
紫兴奋地挥着手中的木刀,注视着卓尔丹王,幼小,眼神却凶狠坚毅。
在四周跪伏着的赞图子民中,马背上小小的紫顿时也显得突兀起来。
紫黝黑皲裂的小脸蛋上透着兴奋的红,用木刀指着卓尔丹王,高声对着阿桑大叫道:
“阿爸!阿爸!紫以后也要像中间那个人一样威风!”
紫尖细的喊声在高原上回荡,雪域上的众人都向马背上的紫望去。连卓尔丹王也不例外。
阿桑大骇,失去了右手的骑士,早已失了当年掳走贵族女儿的勇气。
阿桑连忙上前,想把紫从马背上拽下来。
可阿桑抱着奶娃子,一时见腾不出手拽下马背上的稚童。
“快下来跪着!”
阿桑把婴儿放在马背上,抽出马鞭抽向马背上的紫。
紫勒马后退,咯咯笑着在马背上翻转腾挪。
阿桑拿着马鞭跳着脚呵斥着紫,却一时间奈何不了稚童。
卓尔丹看着这对父子,罕见的露出了笑容。
卓尔丹想起了儿时的自己,也是这般岁数,便骑在马背上驰骋雪域。
打马上前,卓尔丹亲自问道:
“喂!小鬼头!你叫什么名字!”
阿桑回头,看到大王打马过来了,立刻跪伏在地。
紫却不惧,咯咯笑着回答:
“我叫紫!我阿娘生我的时候,梦见了一片紫色的大海哩!”
卓尔丹眼带笑意:
“你刚刚说,你要像我一样威风是吗?”
紫挺着胸高喊:
“总有一天我要比你都威风!”
“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爸说了!你是王,你能救阿弟!”
“我已经是雪域最大的王了,你要怎么比我都威风?”
“那我不仅要当雪域的王!我要让伏魔山的妖怪,东边的商人,都喊我大王!”
卓尔丹听得哈哈大笑。
阿桑匍匐在地,脑子里嗡嗡作响,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紫见卓尔丹大笑,也跟着笑起来,像是要比谁声音大似的。
卓尔丹看着紫,笑道:
“娃娃!你可愿跟我走!等你长大了,若你真有本事,我就让你像我一样威风!”
紫拍拍胸脯,举着手里的小木刀:
“紫不用你让紫威风!紫有马!有刀!”
卓尔丹指了指地上的阿桑:
“我救你弟弟,给你阿爸牛羊,你跟我走!”
紫想了想,点点头。
翻身下了马,扶起阿桑,盯着阿桑的眼睛:
“阿爸!紫要走了!”
阿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听到紫说他要走了,阿桑从身上翻找着什么,许久,才找到一枚镶着宝石的镯子。阿桑把镯子交给紫,颤抖着说道:
“你阿娘的,带着,带着。”
说罢冲着卓尔丹跪下,叩头不止。
紫接了镯子,将脖子上的哨子挂在父亲脖子上,起身指了指婴儿,冲卓尔丹招呼:
“先救我阿弟!”
卓尔丹上前,抱起马背上的婴儿,和身后僧侣一起唱起赞图古老的圣歌,随着歌声响起,一圈圈金色图腾环绕着婴儿。最终没入婴儿身体。
婴儿安然入睡。
卓尔丹从身后挑选了十名王卫,指着阿桑道:
“从今以后他便是你们的主人!他的家族就是你们的家族,他的荣誉就是你们的生命!去吧!跟好你们的主人!”
十名王卫策马而出,跟在阿桑身后。
卓尔丹指了指身侧,招呼紫:
“到我身边来,我卓尔丹塔吉桑卓尔,赐你桑卓尔姓,此后你便跟着我,紫桑卓尔。”
紫拍马跟上卓尔丹,卓尔丹将额头贴在紫额头上,低声祈祷者,金色符文自卓尔丹身上涌入紫体内。
紫跟着卓尔丹走入王的仪仗,小脸兴奋的通红,领着仪仗向南走去。
阿桑身后立着王卫,怀中抱着婴儿。目送着紫和王的仪仗走远。
可紫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望一眼。
阿桑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喃喃自语:
“你阿娘走了,哥哥也走了,你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没了。但也因为你,阿爸不必再流浪了。你就叫浪吧。”
紫走远了,阿桑还望着南方,紫却直到消失在南边的地平线上,都未再回头。
阿桑沉默。
此时忽然从南方传来一声鸣叫,南方的天际一个黑点自远处飞来。
渐进了,幼鹰扑棱着翅膀,立在了阿桑肩膀上,低头轻轻用喙背磨蹭着阿桑的脸颊。
阿桑一怔,低头看着脖子上的哨子,咧嘴一笑。
抱着浪,招呼身后的王卫,唱起赞图古老的牧歌,朝着南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