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叔!快来!还有活的!”
老木头眉头一皱,招呼着陈金水循声而去,却见一名黝黑青年,精赤着上身,怀抱着一个白皙剔透的婴孩向二人走来。
那黝黑青年欣喜地举着孩子对老木头喊道:
“木头叔!这娃娃还活着哩!你瞧!还是个男娃儿!”
老木头瞧着那孩子,眉头却越皱越紧,一旁的渔民们都被这喊声吸引,聚集过来,啧啧称奇。
婴孩在这一片残骸尸首中,带给了渔民们几分新生的欣喜与大难不死的希望。
渔民们大多都认为这孩子能在昨夜的天灾中活下来,必然是有海神的保佑。
人群将孩子围拢在中间,那婴孩却也不哭闹,只是咯咯笑着,也观瞧着周遭的人群。婴孩白皙剔透,一双大眼睛里透着灵光,引动着人群中都有了几分活泼的气氛。
老木头端起烟袋锅,抽了一口,沉默了片刻,对着欣喜的人群开口道:
“这娃娃,留不得。”
方才刚刚有些活泼起来的众人,如今却如冷水浇头一般。皆是无言。
老木头磕了磕烟袋锅子,耷拉着眼皮开口道:
“我看这娃娃,不是祥瑞,是灾祸。”
众人皆惊,方才聚拢在一处的人群,此时都沉默着退了几步,那抱着娃娃的黝黑青年苦着一张脸,瞧了瞧怀里的婴孩,又抬眼看看老木头,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道:
“木头叔!一个娃娃,能有啥灾祸嘛。再说,这……咱也不能打杀了这还没断奶的娃娃吧?”
一旁的人群中,也走出一个妇女,对着老木头央求道:
“木头叔,我和敢娃成亲也有三年了,我这肚子不争气,一直也没给敢娃生上个儿子。这娃娃,便让我和敢娃留下吧。”
老木头神色一肃,一字一顿道:
“这娃娃,谁也不许留着。”
老木头此言一出,那本来咯咯笑着的娃娃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婴啼嘹亮,在海滩上不断回响。
渔民们听这娃娃哭喊,皆于心不忍,那妇女也面带恳求看着老木头。
老木头却不为所动,微微摇了摇头,开口道:
“无论这娃娃是不是祥瑞,昨夜的风浪你们也看见了。像金水这样的好手,要是跑得慢些,说不得都得交待在这海里,更别说这么个小娃娃了。要是真的海神保佑,那咋个能起了那么大的浪嘛!我看还是拿块舢板,把这娃娃放回海里,要是真的是海神保佑,这娃娃一定安然无恙。如果是灾祸,可万万不能招惹进村子里!”
海滩上的众人皆是沉默,老木头之所以叫木头,便是因为他这一身在海里的本事。几十年间,老木头见过龙王出海,也遇过黑帆贼劫掠。海中龙卷,汪洋幻境,甚至海妖招婿。无数次凶险里,老木头都像海上浮木一样活了下来。故而这南海边上的渔民们,在海中遇到麻烦,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这老木头。
老木头见多识广,不仅是船上的一把好手,而且这海中事务,若是老木头不知道的,南海之滨便也再没有人知晓了。
老木头话已至此,一众渔民也都不再反驳。
老木头招呼着陈金水与那黝黑青年,将那婴孩放在舢板上,重新推进海里。
那人群中有些心软的妇人,都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说来也怪,方才那还啼哭着的婴孩,甫一入海,便不再哭号,老木头朝着孩子和舢板的方向,跪在地上,冲着大洋深处念念有词。
海浪轻起,带着婴孩渐渐远去。
渔民们很快便不再挂心方才这婴孩的事情,沉默着继续收殓罹难者的尸首,翻拣着破碎渔船舢板中的物什。
陈金水瞧着罹难者的死状,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溺水而亡的死者若是在海里时间久了,尸首会被泡的肿胀发白。但这些昨夜里刚遇难的罹难者尸首,也未在海里泡了多久,按说不该这般惨白。可这些尸首像是血液被抽干了一样惨白,甚至连身上血管都几乎看不出颜色。
陈金水摇了摇头,也不再细想,只是继续沿着海岸收殓尸首。
老木头却端着着烟袋锅子,望着舢板远去的方向,眼中带着一丝忧虑。
那婴孩渐渐漂到了老木头视线之外,舢板在轻波里微微荡漾,舢板下的海面中却隐现着一片黑影,托着舢板向西而去。
…………
西昆仑上的镇妖军日夜轮换,看守着破碎的妖鼎。妖鼎虽然破碎,不足以让妖族大举入侵,但还是会偶尔逃窜出一两个妖族。
从这妖鼎中逃窜出的妖族,不是嗜血成性的疯魔妖兽或是血妖一族。便是在妖界中走投无路,逃亡诸昭求一丝生机的孱弱小妖。但往往都是刚出得妖界,便被镇妖军斩杀在妖鼎之前。
自从定国公再度碎了妖鼎,这妖鼎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动静了。今日看守妖鼎的,是伏妖城主风雍亲自指派入镇妖军的御西将军陈邈。
陈邈为人中正,做事情一丝不苟,嫉恶如仇。平日里便严于律己,事情到了陈邈手里,不论大小,皆能办的滴水不漏。
风雍将陈邈放在西昆仑之上,也是因陈邈如此做事风格。
宴家子、陈家子,护卫天下万家子。风氏王、姚氏王,永定昆仑千妖亡。
成国宴家,宁国陈家。自古以来便是镇妖军的主力,宴家与陈家的家传武学,大半都是针对西昆仑妖族而成。
大昭风氏与姚氏,都是昭皇直系血脉,风氏、姚氏与姜氏并称三王族。
千年前昭皇与人族诸位大君力战妖族二帝,将妖族逼入妖界之后,诸昭人族在蛮荒中崛起,皆尊昭皇为君主,昭皇分封人族将领与大君后裔为一百八十诸侯,开辟蛮荒,兴盛人族。但上古之战后,昭皇与诸位大君虽击退了妖族,但也都在大战中耗尽了气力,不过十年间,妖族二帝与诸昭人族大君皆留下遗蜕飞升上界。
人间诸侯便以血脉为由,继承先君遗志,继续开辟蛮荒,抵御妖族反扑。
昭皇有三子,长子风承大统,继任昭君。二子姚为亲王护佑风氏左右。三子姜分封至今西宁境内,称镇西王,立咸国。
最初的三十年里,古族与人族皆没了大圣,妖族反扑中,两族皆死伤惨重。风氏昭皇第九子天赋异禀,先妖族一步入了圣境,以身封印妖鼎,一品之上古族再难入诸昭,这才平息了两族战火。时昭皇敕封九皇子为嘉佑王,嘉佑王不得世袭罔替,只在风氏子成了圣境之后继任。
然而咸国国祚不过三十年,便与镇西王在与妖族的最后一战中灭国,只余一女姜氏女。待嘉佑王封印妖鼎之后,时昭皇遣三皇子入伏妖城,永任伏妖城主。又立姜氏女血脉继任咸国国祚,姜氏女血脉称公,改国号为姜。而后几百年间姜国国力日渐衰微,二十年前姜国内乱,被西宁吞并。
如今诸昭的姜姓,虽然也与风氏姚氏两家血脉相连,但终究不似两家稳定传承至今。有不少姜氏血脉散落在诸昭各处,到底是不是镇西王后人,却难以分辨了。
宴家与陈家皆是人族大能之后,因立誓守护诸昭生民,不受封国。宴家世代辅佐成国晁氏,开辟南部。陈家则世代辅佐宁国嬴氏,镇守昆仑。
两家虽是辅佐,但皆有不听国君调遣的特权,可上达天听,直接听昭君调遣。
两家也世代占据着镇妖军中主力的位置,镇妖军与伏妖城中将领,多半是宴姓或者陈姓。
这位陈邈将军,便是当今西宁陈氏的嫡脉。陈邈与死去的宴兴相交甚笃,之前老友的前车之鉴,镇妖军的疏忽大意,绝不会在陈邈手中重演。
是夜,诸星坠跌,陈邈也瞧见了北方天空的异象,对妖鼎的动静更加敏感紧张。
果然,在流星骤起之时,破碎的鼎足上爆发起一阵光芒,数只血妖从妖鼎中冲出,直扑镇妖军而来。
陈邈手中长刀起,带着镇妖军军阵之势,手起刀落,顷刻间便将那数只血妖斩落妖鼎之前。
破碎妖鼎却连连闪起光芒,妖兽血妖源源不断从妖鼎中涌出,镇妖军从四面八方围拢住妖鼎,死死封锁住妖族逃窜方向。
陈邈收刀坐镇军阵之中,紧盯着妖鼎严阵以待。陈邈神色凝重,这一次的妖鼎异动,明显不是零散妖族冲入诸昭这么简单。
果然,血妖与妖兽潮中,忽然暴起一道银光,显化出一只六尾天狐,天狐抵御住军阵攻伐,身后妖鼎中冲出数十只禽妖,冲天而起,各自散去。
陈邈冷哼一声,镇妖军阵法变幻,那四散禽妖刚飞了不过五丈,便触到一层光幕,皆哀鸣着从空中跌落。
六尾天狐厉啸一声,左突右冲,妄图撕开镇妖军阵,陈邈见四散禽妖皆跌落在地,冷哼一声,擎起长刀,聚军阵之力斩向天狐。
刀光闪过,六尾天狐硕大头颅冲天而起,身躯还兀自挥舞着双爪。
陈邈紧紧盯着不再亮起的妖鼎,令镇妖军分出一部清扫着跌落在各处的禽妖。
良久,妖鼎都再没有闪烁光芒。
镇妖军众人皆松了口气,认为这一夜也不过是零散妖族冲击妖鼎罢了。
陈邈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陈邈望了一眼破碎的妖鼎,思忖片刻,冲着身旁副将开口道:
“妖鼎方圆十里,起结界。各部交替巡查,务必不放走一只妖兽。”
“诺!”
新任的戍左校尉唱了个诺,吩咐各部升起结界,布置妖铃。
却无人注意到,一只死去禽妖身下,土壤微微松动。
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正拼了命一样打洞向西昆仑山腹中逃窜。
那白兔从山腹中逃窜出西昆仑之时,妖铃顿起,响彻镇妖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