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老宅院门大开,柳家族人吃了晚饭都聚了过来,柳老太太娘家的一个兄长,外加柳老大和柳老二的岳家听到闺女被抓走了,也都赶来询问。
等没多久,就看到柳山、柳大虎连同柳志从城里赶了回来,脸色都有些不好。
柳飘絮心疼自家父兄,瞧他们嘴唇都干得泛白了,怕是奔走了一下午,姐妹俩也顾不得老宅众人的同意,在老宅灶间翻了一遍,烧了茶水又热了带来的饭菜,随即就端上饭桌。
柳山眼见闺女们忙碌摆着桌子,眼里闪过一抹欣慰,脸色也好了很多,招呼柳大虎和大儿吃饭。
柳大虎也是饿得狠了,客气两句就抓了馒头大嚼,末了还赞柳飘雪手艺好,柳飘雪听了只客套两句就扯着柳飘絮坐在屋角,她实在是好奇祖父一家到底惹了什么恶人。
好在也没人撵她们出去,姐妹俩听了一会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柳老二不知道受谁蛊惑,要一同合作生意赚大钱,但他本身就穷的叮当响,哪来的本钱,正犯愁的时候就遇到城南葛三赖手下一个见过两次的喽啰。
一顿酒喝下来,他也得了明路指引,就是拿家里人的身契抵押借银子,一家十几口足足抵了一百五十两,柳老二被发财梦迷晕了脑袋,半夜趁着众人熟睡之时,扯着众人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结果同他合伙的人却是个骗子,拿了银子就找机会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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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二慌了手脚,跑去葛三赖那里寻人抓骗子,没想到葛三赖不但不帮忙,还怕自家银子打了水漂,直接让人把柳家老小抓走,扔进矿坑,这会想必第一筐矿石都已经送上地面了。
姐妹俩听得是目瞪口呆,都被自家二伯的狗胆包天吓了一跳。柳家族人更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抓了柳老二这个混蛋痛打一顿。可惜柳老二一见事情不好,早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柳志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众人说话,特别是几家外姓人骂得唾沫纷飞,但有用的话却没有半句,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果然,众人吵了一会,还是由德高望重的柳六爷开了口,“老三啊,你打算如何?就算你娘和兄长平日有些不好之处,但你阿爹和老四总是不错的,也不能真放他们在矿坑里累死啊。”
柳山手里的馒头半个都还没吃完,这会叹着气又放了下来,应道:“六爷说的是,我这当儿子的总不会让爹娘受苦——”
“我身为孙儿也不愿长辈受苦。”柳志赶紧抢过话头,转而却苦着脸道:“那骗子找不到了,二伯也藏了起来,如今唯一办法就是拿银钱赎人,但我们一家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到一百五十两啊。”
听得这话,别人还没应声,柳老大的媳妇王氏,她娘家的一个嫂子却是跳脚嚷上了,“怎么,你们柳家想不管?那可不行!我家妹子嫁进柳家累死累活二十年,如今有事,你们一句没银子就算了?”
柳大虎跟着柳山父子跑了一下午,多少处得亲厚三分,听得这话就帮腔道:“嫂子这话不对,三哥一家早就分家另过了。再说,就是要救也得先顾着老人啊,哪有先把大嫂捞出来的?”
听到这话,那婆娘自知理亏,索性放了泼,“哎呦喂,老天爷祢开眼看看啊,这还是亲兄弟呢,自家又是挖窑洞又是办酒席,吃香喝辣的,轮到爹娘、兄弟、嫂子这里就哭穷不认帐了,真是亏了良心了!”
这话说得让柳家族人听了都觉气恼,可几家外姓却是装了鹌鹑,要他们出银子肯定是不成的,但自家人又不能不救,就索性盼着这婆娘闹得再大些,柳家人总不会不管。
柳山听着那婆娘话里话外把自家闺女、儿子,连死去的陈氏都捎带上了,气得脸色铁青。
柳志也是握了拳头,猛然站起身拉了父亲,又喊了两个妹妹回家,末了扔下一句话,“众位长辈,这事一时半会的也没办法解决,还是以后再商量吧。”
那几家外姓人还想拦着,但柳家族人看不过,上前拦了一拦,再抬头时,柳山已经带着儿女消失在夜色里。
一边是倾家荡产,一边是孝道难为,这是个两难的选择题。
一路上,柳家四口都是沉默不语。夜风吹拂,送来夜虫的欢快鸣叫,但听在柳家人耳里却有几分吵闹。
到了家门前,看见里面居然点了灯,匆匆进门一瞧,原来是柳诚同连城璧请假回来了。
家人见面,自然亲热,柳飘雪猜出二哥必定也没吃晚饭,于是又扎了围裙,和面擀面条。柳飘絮帮忙烧了锅热水,正要切肉炒臊子时,就见连城璧站在门外朝她摆手。
她想了想就跑了出去,连城璧扯住她躲在院角的柿子树后,末了从怀里拿出银票。
柳飘絮借着窑洞里淡淡的光亮一瞧,一张写着五十,一张写着一百。她愣了愣,就推辞道:“赎人的钱,我家还拿的出来。”
没想到却看到连城璧笑得既得意又神秘,扫了一眼堂屋里低声商议的柳家父子三个,越发压低了声音,“这银子本来就是你家的。”
“我家的?”柳飘絮脑筋有些转不过来,盯着连城璧好半晌才突然惊叫起来,“难道这事是你下的套!”
生所被人撞见,连城璧一把捂了她的嘴,扯着她越发往院角的黑影下躲了躲,“你喊什么,我好心替你报仇,你不高兴?”
两人紧紧靠在一处,连城璧口鼻里灼热的气息喷在柳飘絮的耳畔,惹得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
连城璧还以为她恼了,握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耐着性子解释道:“上次那老妖婆差点要了你的命。留着她总是祸害,不如一股脑都扔进矿坑里去,你家也能过个清静日子。”
提起上回那件事,柳飘絮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当初生死关头走一遭,她怎么可能不嫉恨柳老太太?要说真话,她也希望狠狠甩掉那些牛皮糖,省得他们三天两头盘算着吸自家人的血。
到底是血缘至亲,父亲怎么可能放着父母兄弟受苦不理,若真狠心不管,怕是十里八村的乡邻都能把自家人的后背戳破,但若是轻易把他们救回来,以后这样的事还不知道要经历几次,想想她就心烦。
“好了,连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出气,但是这事只要露出一丝风声,我们家就完了,我阿爹那里怕是也不好交代,你可千万不要再同别人说了。”
连城璧听到她不再喊自己连少爷,心里喜得盖点冒了泡,登时嘴角就翘得高高,应道:“放心,这事我让连强办的,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柳飘絮捏了捏手里的银票,只觉得像烫手山芋一般,但不容她多想,柳飘雪见她半晌不回来,便高声喊道:“小妹、小妹,你跑哪里去了,快来帮忙。”
“哎,来了。”柳飘絮随口应了,匆匆嘱咐连城璧,“连大哥,你先进去,一会看看我阿爹他们怎么商量的,千万别说漏了啊。”说罢,她就小跑着回了灶间。
见她走远了,连城璧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心里既甜蜜又失落,独自站了好一会才拍拍沾了尘土的衣襟去了堂屋。
柳家父子三个已是商议了半晌,柳志和柳诚自小不在祖父母跟前,又见多了爹娘被刁难,对那一家子实在没什么感情,如今一想起家里要倾尽所有积蓄甚至借债,他们就憋闷得厉害,但碍于老爹和孝道大义,又不得不这么做,就越发觉得胸膛有股火气直冒上来。
柳志抬起手狠狠灌了一碗凉茶,末了同柳诚对视一眼,这才开口道:“阿爹,这次二伯惹的祸实在太大了,咱们家就算倾家荡产,凑够银子把人救出来了,那下次呢?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咱们家还要继续替他们担着吗?”
柳山也是着急上火,好久不抽的烟袋也翻出来了,他吧嗒吧嗒狠抽了两口,呛得咳嗽几声,有些心虚的应道:“说到底,那是你们的爷奶、叔伯和兄弟,总不好让他们真在矿坑里累死。再说家里存银也有一半了,我再多上山两次,凑够也不算难……”
“阿爹!”柳诚听得有些恼了,自己家这些家底是怎么攒起来的,别人不知道,他可再清楚不过。
这是两个妹妹抛头露面,整日奔波在县城和家里之间的山道上,一文一文收回来的,不舍得买首饰新衣给家人,却通通拿出去救那如同吸血蛭的一家子,他想想就不甘心。
柳诚继续道:“就算家里拿银子容易也不能这么随便扔出去,否则祖母和大伯他们以为咱家富足,怕是要折腾的更欢了。如今只是做买卖被骗,凑些银钱就能解决,若是杀人放火,难道我们一家还要替他们顶罪吗?”
柳山知道二儿子说的有道理,但那是自己的亲爹娘,怎么也不能眼看着他们累死啊。
柳志瞧着父亲神色有些松动,赶紧添了一把火,“阿爹,二弟如今拜了先生,以后必然要科考做官。如今老宅那边闹成这样,若是将来见得二弟做官,他们许是更仗着咱家的名头作威作福、鱼肉乡里,到时候别人可不管咱们是不是分家出来了,什么罪名都会归到二弟身上。杀头抄家、流放千里,想后悔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