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青山
自出了万蛊冢来蛊娘便没有这般快活过，虽是背后趴着一个像猪一般沉沉睡去的道士，可这一点也不影响蛊娘此刻的心情。
她扬鞭策马，奔袭于山野平川，发丝随风飘扬，是那从未有过的自在。
旷野无人处，见那妖娆青山，她撒开马缰任由那火云驹自由奔腾，自己将那双手放在嘴边大喊一声，引来山间阵阵回响。
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这般痛快过，还记得小时候无家可归被她师傅刚捡回万蛊冢的时候，那儿还是一片风光独好之地，她与几位师姐整日嬉戏于其中，是她童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是不知道何时开始，她师傅开始慢慢变了一个模样，暴戾、狠毒，于南疆那处山谷之中创下魔宗，大肆招收弟子，那原名为万谷的鸟语花香之地也逐渐开始变得死气沉沉，而她亦在整日的刺杀中逐渐麻木。
兴许是那火云驹一路跑的太过逍遥快活，那爬倒在她背后的韩流水似是渐渐消了些困意，嘴中含糊不清的嚷叫了几句。
蛊娘头也不回，不管那韩流水是否醒来，抓起怀中小鹿的前蹄往前比划了比划，冲着那火云驹高声喊道：“冲啊！”
风声不停从耳边呼啸而过，蛊娘微微转头，瞧向那缓缓睁开双眼的韩流水轻声道：“谢谢你。”
“什么？”韩流水没有听清，迎着那风声却发现双手被绑在了怀中那软玉的身前，只看她笑靥如花再次说道：“我说！还不快谢谢本姑娘放你一马！”
韩流水微微一愣，很快恍然过来，轻笑一声：“是是是，那就多谢小虫子放过我了。”
“什么小虫子？”蛊娘羞怒道。
韩流水连忙赔笑：“难不成没那鹿姑娘好听？”
蛊娘气的往后一撞，脑袋正巧砸中韩流水的鼻子，不顾身后那道士吃痛的表情，她轻咳了两声道：“比起鹿姑娘来是好听了些。”
火云驹迈入山道，顺东侧山路向上奔去。
蛊娘一个不稳朝右侧偏去，韩流水急忙挣开捆住双手的头带，接过马缰，右手将身前那人儿环身搂进怀里，左手绕前与那右手并在一起将蛊娘紧紧抱住，蛊娘没有反抗，就这样搂着小鹿靠在了身后那结实的肩膀上。
山间清风徐徐，带着那林间树梢的叶子微微晃动，她缓缓闭上了双眼，小声道：“原来这便是清风。”
林中清宁，韩流水微微沉默一会，凑近她耳边轻声道：“这便是清风。”
随后两人相顾无言，便这般向山顶行去。应是觉得有了几分惬意，那火云驹也缓缓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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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青木阳，以一人之力独断江湖，秉天纵之姿，承厚土造化，破去那武道桎梏，打破了千百年来的身化自然之境，成就天人。
三百年前的江湖是青木阳一个人的江湖，枪锋所指皆成过往云烟；三百年前也不全然是他一人的江湖，那一任少林名为释空的方丈，用三天三夜，硬生生的给这江湖增添了一抹亮彩。
青木阳破入天人之际，化繁为简，将其枪法摒弃一切只留了四招：杀招穿云肠、力招劈华山、缠招斗金花、御招盘龙犀，而那释空方丈力战青木阳之时，也将那青木遗功化作了四式：一指一掌一杵一罩。
一力降十会，便有了专破其缠招的金刚指；一掌化云肠，便有了那名取佛经的般若掌；至于那一杵一罩，自是破其盘龙犀的降魔杵和那抗其力招劈华山的金钟罩。
那一战之后的少林方丈释空，坐地圆寂，其前派外功也自此失传，虽下任方丈将其临摹于寺院外墙之上，却空留体势而无形意，便再也无人知晓那其中的诸多变化与妙用。而那金钟罩等诸多前派招式，也经历任方丈体悟、修改，逐渐化为了铁布衫等新派外功。
传闻三十年前那南岭剑阁之主率剑意一脉于华山论剑力挫剑气一脉时，少林中有一僧人破了戒律，凭一人之力杀出少林，其后便仅仅是在那西漠昙花一现，江湖上便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清风郡东侧山峦之上，那解长空已经与那黑袍老者一路自山腰战至了山峰之处，其一指之威，摧山断石，打的那老者节节败退。
那老者面部始终以那黑布遮掩，看不得真容，但观其体内真气却已十分虚弱，隐约有紊乱之势。
“住手吧。”解长空只手立于胸前，默念一句回头是岸。那老者桀桀一笑道：“我只看到身后悬崖布满荆棘。”
一袭黑雾自她体内阔散而出，解长空撑起金钟来，表情无喜无悲，缓缓向那老者走去。
似是天生惧怕这光明正大之气，黑雾始一接触那金钟发出的淡淡的金光，便如同遇到克星一般潮水般退去，半空中发出“沙沙”的声音，仔细一看却是千百万只肉眼难察的黑虫从半空掉落。
解长空轻叹一声：“何苦来哉。”
那老者似乎心有不甘，纵身向解长空扑去，待已贴身不过寥寥数米，解长空怒喝一声：“金刚指！”，正中点中了那老者眉心，黑色面罩寸寸脱落，露出一张干皱年迈的脸。
那老者急忙向后掠去，挥出黑雾遮住面容，却仍是让解长空看清了那老者的真实面目，
“原来是万蛊冢的冢主。”解长空明了了一些，随即轻轻一叹：“红颜易老情难还啊……”
那老者也不再遮掩，气急败坏的散去那黑雾，正是那不久前韩流水在林中相遇的万蛊冢老冢主。
“什么狗屁红颜！你果然跟那洪老鬼有关系，说！他是不是躲在那武当山上的那个破道观里！”那老妪突然疯了一般大吼道。
解长空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散了那金钟罩站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
老妪突然大笑一声：“我就知道武当山的那个吴易交不出韩流水这样的徒弟，本以为只是些市井传闻，没曾想江湖上真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解长空绕过这个话题，平静道：“盯上他作甚。“
老妪一咬牙关：“我万蛊冢前些日子在那秋猎林中行事，所有弟子都安然返回，唯独我那最小的徒弟从那秋猎林中不见了踪影，我本以为是被那前去林中逐鹿的武林门派给抓走了，却没想到听到那全真、龙门几派流出传言，说那韩流水收了我万蛊冢的弟子做了侍女，我倒想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解长空眉头微皱道：“此事我怎么不知？我与他一同前来，半路从未遇到你万蛊冢弟子。“
那老妪咬牙道：“定是让那个邪里邪气的小子给加害了！我早在林子里就瞧出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正气凌然，实则骨子里都冒着一股冷气，我当时就该杀了他！“
解长空往前一步踏出：“事情还没弄清，韩流水是我看着长大的，定不会做出这般事情。“
老妪神色狰狞：“废话少说，今日你不杀我，我便杀他！“
不远处正在慢慢悠悠爬坡的韩流水突然通体一寒，打了个冷颤，靠在他怀里的蛊娘微微直起身子，睁开眼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韩流水神色凝重，将其扶在马背上只身下马，沉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前面看看。“
说罢没等蛊娘反应过来便飞身而去，蛊娘匆忙牵住马缰，吁了一声，而后微微思索了一番，轻声道：“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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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长空持金钟将那万蛊冢老祖扣在其中，任其轰击也不为所动，只是敦敦劝解道：“你还是先冷静下来，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再说。“
那老冢主却突然抓狂了一般：“江湖欺我，你欺我，那姓洪的也欺我！“金光斗转，那金钟内再现金光，似是轰然炸开一般，解长空面色一惊，仔细瞧去却见那金钟内并非金光，而是一片片金色的飞虫。
金钟有缺，老妪挥袖之间便将其破去，掌心直取解长空面门。
老妪大笑：“还记得那韩流水拍得的金蚕蛊？本是我故意放入那拍卖当中，不出我所料果然让那姓韩的小子拍下，他定是杀了我弟子夺去了我万蛊冢的秘籍！这金蚕蛊专克你佛门正大光明之法，蚕食一切鬼魅克星，本是我的不传之宝，可惜韩流水身上那些个全被我动过了手脚，只要他带在身上近我百丈之内我定能察觉的一清二楚，这下他便是插翅，也难逃！“
不曾想她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便从不远处响起道：“长空师傅！“
那老妪一惊，愣在了原地，解长空也一脸诧异，不是说百丈之内便能将其察觉吗，怎得这般都入了五十丈以内还未反应过来？
诧异归诧异，解长空匆忙喊道：“别过来！“
却已为时已晚，那老妪硬生生调转方向朝韩流水扑去，解长空额头渗出丝丝冷汗，一指向那老妪身后点去，“来不及了，“他面色难堪道：“快躲开！”
韩流水只觉一股威压扑面而至，如同在那秋猎林中面对万蛊冢老祖一般，似是深陷泥潭，动弹不得，待他抬头来瞧向那迎面而至的黑袍老者，不禁想抽自己两巴掌道：“泥马，还真是你！”
那万蛊冢老祖直勾勾的盯着他大声道：“纳命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急切的声音自韩流水身后传来：“师傅，住手！”
那老妪微惊，才察觉到了那金蚕蛊中的气息，只见不远处一个抱着小鹿的女子骑着烈马飞速赶来，那怀中的小鹿被颠的上下晃动，用力的嘶鸣着。
老妪眼中有些惊疑不定，却也按耐住了杀机匆忙收手。说时迟那时快，那解长空的一记金刚指正好打在她的后背之上，那摧山断石之威不禁让她一口鲜血喷出。
蛊娘大惊，急忙下马朝她扑去。
老妪顾不上自身伤势，匆忙拉住蛊娘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蛊娘调整了一下心情，先将那老妪抚稳护在身后，目光转向解长空，却见那和尚面无表情的一叹，径直走到了韩流水身旁。
老妪看着那二人冷笑一声：“这便是那韩流水的师傅，已入了法象之境，功力比起你师傅全胜之时只高不低。”
蛊娘轻咬银牙，看着面前的韩流水突然通体一寒，沉声道：“臭道士，你抓我也就算了，难不成还想杀了我师傅吗？”
解长空微微皱起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妪也抬起头来准备仔细听听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韩流水没有出声，蛊娘便轻声替他作了回答：
“我在秋猎林中被那护城骑尉砍伤了肩膀，撤退之时恰好被他捉住，便给我下了那断经丹之毒，定时服用解药，让我做他的侍女不得离去。”
老妪大笑一声：“真是教了个好徒弟啊，这手段真是跟我万蛊冢有的一拼啊！”
解长空眉头微皱：“断经丹？江湖何时多了这种毒药？”但也没有过多去想，叹了口气：“还不快给她解毒。”
却见韩流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略显尬尴，他便又催促了一边：“流水，快去啊。”
韩流水硬着头皮从兜里掏出一个玉瓶扔了过去，那老妪打开瓶口，一阵丹香扑面而来，老妪倒出一粒仔细观看着道：“成相倒还不错”，突然间勃然大怒道：“你敢拿静息丹糊弄我，真当我不认得你全真一脉的丹药！”
韩流水嘴角微微抽搐，却见蛊娘一脸疑惑的看来，他脸上堆笑道：“蛊娘从一开始吃的就是这个。”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蛊娘才反应过来，声音缊怒道：“这么说，你一开始根本就没给我下毒，一直都是在骗我？”
韩流水点点头补充道：“而且你还心甘情愿的给我做了好些天侍女。”
“早知道方才在山下我便该在你身上下蛊毒死你！”蛊娘气骂道。
“以你那武夫八品的实力，便是我失了意识下蛊兴许都破不开我的神内金钟……”
解长空在一旁约莫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正转身瞧向老妪，却见后者突然放声大笑道：“邪，邪得很，你这行事倒和那姓洪的像的很，不过小子，敢拿我万蛊冢弟子当侍女，莫不是将我之前的警告全部当作了耳旁风。”
韩流水赔笑道：“小子岂敢和洪百炼前辈相提并论，再者小子带走蛊娘也是瞧她受了重伤，为了她从那林子里也惹恼了全真、龙门几派，算不上把前辈的话当成耳旁风吧。”
本是神色平静站在韩流水身后的解长空听到洪百炼三个字突然脸色一僵，大声道：“流水，不要胡说！”
老妪哈哈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武当与那全真、龙门几派本就近来不合，为了我徒儿？你当真我会相信这种笑话？”
随即她又看向解长空：“秃驴，你也不用遮遮掩掩，在那秋猎林里我就从这小子身上得知洪百炼藏在这武当山的枯观里了，只不过当时怕他是扯虎皮做大衣，白骗我去闯那武当山枯观，所以方才才与你又试探了一番，要我说，你和这洪百炼算什么男人，说起谎话来明不明暗不暗的，真是笑煞死人。”
解长空一时无言以对，那老妪也不跟他啰嗦，咽下嘴中腥甜踉跄起身轻声道：“蛊娘，扶我回去。”
韩流水看向蛊娘，却见后者微微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老妪提高了些音量：“蛊娘，扶我回去！“
这回蛊娘缓过神来，她回头微微看了一眼韩流水，没有多言，扶着老妪一老一少便转身走去，留下不远处眼中有些不舍的火云驹和那一步一摔拼命向她跑去的小鹿。
韩流水心中意味难名，看着身旁的解长空轻声道：“师傅，便这般让她们走了？“
解长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呀你呀，你可知那万蛊冢冢主是何人？不过此事也不怪你，要怪便怪洪百炼藏着掖着没有告诉你，这下啊，你可把你洪师傅坑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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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枯观
那观中中年云雾缭绕，其中一间屋子内，一半百老者端坐于蒲团之上，近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老者身着枯衫，不修边容，在其身后负有一把长剑，定眼瞧去，那剑身竟不规则的断去了一半，似是被人用手指生生夹断的样子。
“难不成这就是解长空常说的因果报应？因为我偷吃他几个果子，所以便来了报应？“
“可这报应究竟是啥啊？“他从蒲团里抽出一颗干草，便就那般在铺满灰尘的地面上细细勾画着，恰到最后一笔完成，他脸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道大喊声从观外传来，观内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不满道：“吴易，慌什么，有何事慢慢说。“
却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观外响起：“洪百炼！我知道你个该死的老东西躲在这里，你当真以为能从这儿躲一辈子？“
枯衣老者叹了口气，尽量语气平静道：“正邪不两立，你还是快回吧，就算找到我在哪又有何用？“
只听那观外沙哑的声音竟然哭出声来：“洪百炼！素儿的孩子我已经找到带了回去，你确定连看一眼都不看？“
观内沉默许久，在观外的吴易一头汗水，竟也不知这个突然闯上山了老妪怎得哭出声来，约莫半炷香过后，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却怎得也掩饰不住其中的疲态道：“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