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散，一棵两丈高的枇杷树坐落在院子后面，上面结满了金黄的枇杷，忽然枇杷树枝丫一沉，抖落大片白雪。
静室中，三人对席而坐，许巳幼看着青岚，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为师上次出去一周，遇到了点麻烦。”
许巳幼不言，望着青岚，静静听他吹牛。
“咳咳，不是帮你打造乾坤剑嘛，我那老友早就故去了，现在继承他衣钵的是个钱贪子，不给钱就不给剑，为师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去当地最富有的人家借了几个钱。”
说到这里，青岚的老脸红了一下。
许巳幼捂了捂脸，无奈道：“您这是去偷吧？”
“慎言！道门怎可言偷？是借！”
“所以那人家一看你是道士，就把女儿推来了？”
“可不是，这小妮子我一看便喜欢的紧，而且天赋不错，虽比不上你啊，但也是可塑之才，反正为师的活儿你都学会了，以后教导她就由你来了。”
许巳幼抬手认真道：“师父，道门尽量不沾因果，你这带回来一个商人子女，因果何其大？”
“这个……”青岚搓了搓手，也有些委屈起来，许巳幼见状，再次无奈，自从师父三年前回来，性格越发像个孩子，所以许巳幼只能闭眼沉默。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女孩儿揉了揉小腿站了起来，拙劣的行了道揖，带着哭腔道：“哥哥不欢迎我，我也不留在这里了，希望哥哥好好照顾老爷爷。”
说完红袖就一瘸一拐走向观外，萧瑟的背影伴着风雪，显得极为凄凉，就差整点音乐了。青岚尴尬笑着，欲言又止。
“唉……山外冷，且学会作揖打礼，后再拜师。”
许巳幼的声音留在了风雪之中，也停在了女孩心田。
“真的吗？”红袖抽了抽鼻子，又哭又笑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
“嗯。”许巳幼对青岚行礼，然后离开静室，盘膝坐在院外，领悟大道。
女孩儿开心的跑到青岚膝下，道：“师父，您快教我如何作揖打礼。”
“好好。”
青岚眉眼尽是开怀，仿佛是老来得子，喜欢的紧。道门凋零，想在凡尘中找个一个愿意学道术，又有天赋的孩子，着实不容易。青岚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还是很好使的，他早就看上了富商家的孩儿，运作半年今日终于得愿。
至于钱贪子……当然是扯淡的。
红袖学习很认真，完全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的骄横，反而有点娇憨，每次都能说出让青岚哭笑不得的话。
院中许巳幼身上落的厚雪，红袖都会拂袖轻轻擦去。
一周后晚，星光点缀着夜空，每个星点之间的间隔都符合大道规律。
一身红袍的红袖来到院中打坐的许巳幼前，认真行了道揖，月光照下，二人竟如画中人儿般，成为了永恒。
“红袖见过师兄。”
“嗯。”许巳幼闭着的眼微微睁开，起身作揖还礼，温和道：“见过袖儿师妹。”
如此亲昵称呼，让红袖小脸通红，她心中满是被承认的欢喜。
“随我去拜师吧。”
许巳幼拉起女孩的手，走入静室当中，眼中闪着点点泪晶。
静室里，青岚盘膝而坐，面容和善慈祥。
看到许巳幼拉着红袖进来，他赶紧招手。
“如今袖儿已经学会作揖打礼，也是真正收她入一炁道门的时候了。”
许巳幼松开手，轻声道：“晚些日子也可以。”
“痴儿啊，道门传承本就艰难，如何能等？”青岚伸出手，许巳幼赶紧跪下，将头顶伸到青岚手掌下。
老人抚了抚许巳幼的脑袋，就如十三年前那般。
“遥想百年前，为师也如你这般，但却没有你的稳重和恬淡，那时候做了不少错事，杀了不少不该杀的人和妖，如今细细想来，颇为感慨，还有璃儿……”青岚说到后面止住，旋即叹了一口气，对红袖招了招手，女孩小心走过，也学着许巳幼的模样，但她没有跪下，因为她站着差不多跟许巳幼一般高。
“袖儿，你初来道观，可能有些不习惯，你师兄为人处世有些差强人意，但却能护你一辈子周全，你不要恨他。”
红袖听着这话，不知怎么的，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她赶紧摇头，道：“袖儿不会记恨师兄，反而很敬重他，父亲说过，道门与俗世不同，袖儿不会去恨任何人。”
“如此便好，幼儿，袖儿路不平坦，以后你得辛苦一些。”
“师父放心，只要幼儿活着，袖儿就平安无事。”
青岚吸了一口气，温和笑道：“既然如此，贫道已无遗憾，无牵挂，开始吧。”
许巳幼抿着嘴，低声道：“是……袖儿。”
“在。”
“跪下，行三礼。”
所谓三礼，是道门的规矩，凡是入门，先拜七祖，祭奠先人，再拜师傅，尊师重道，后拜师兄，往后岁月，请多照拂。
红袖认真行了三礼，青岚抚掌大笑，从怀中拿出一口芥子袋，道：“里面有一柄乾坤剑，等你感知元气后，方可打开，至于明心境，就由你师兄决定什么时候给你。”
“谢师父。”
红袖俯身捧过。
收徒仪式结束，青岚望了眼许巳幼，眼中尽是不舍。
“幼儿……”
“徒儿在。”
“且记住为师所言，今后出门在外，记住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动贪念，不得行伤天害理之事，时刻记住秉持正气，道心如镜，万事也可不完美，只要能活下去，气节什么的，可舍弃。”
许巳幼此刻已是泣不成声，呜咽道：“徒儿……省得了。”
青岚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少年，神色恍惚，眼中划过过往种种，当看到一位稚嫩孩童趴在他膝前，吵着让他讲故事时，青岚的眼睛微微一红，随后缓缓闭上，一滴清泪缓缓划过……
“如此……便好，为师也要去拜见七祖和诸位先贤了……”
吐出一口气，气息渐消，周围三道魂火熄灭，静室中点燃的烛火，此刻发出嗤嗤声响，最后全部熄灭。
人死如灯灭，青岚一生放荡不羁，纵横四海，至此，随风而逝。
道门本是一家人，青岚的故去，让另外三座道观内烛火乱颤。
一身体枯瘦的老人满脸泪痕，身上杀气外漏，激起了地上的灰尘。
“青岚道友，荣华富贵我们这辈子没有享受到，希望到了下面，我等可以奢靡一把。”
“哈哈哈……青岚啊青岚，我等四人，竟是你最先撑不住，看来本座赢了，你且走着，本座就去陪你。”
“往事如烟……诸位，黄泉相见罢。”
三座道观，三位老人，都在同一时刻，微微闭眼，烛火熄灭。
老一辈道士，终究还是逝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