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山是一座实打实的山,虽说不上逶迤雄伟但也算得上山高水长,最妙之处在于,待到暑时,这玉青山就是一块难得的避暑宝地。
曾经李荆为了先皇有一次暑时来避暑,耗费了巨资特意在山腰处修建了大规模的避暑山庄,可惜先皇也只享用了那么一次。最后这些到头来都便宜了二儿子李天命,每至酷暑,李二就搬到山庄内去住,让管家拣选四五名正值豆蔻年华的美婢敲背揉腿好生伺候着,再于冰窖中取出冰块置屋内,整个山庄简直就是小王爷的天堂。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玉青山这片地,先皇自来过之后便赞不绝口,自言大内皇宫都不如这里住的舒坦。可是大先生却不住这比皇宫还舒服的避暑山庄里面,只是山峰上一勉强遮挡风雨的陋屋。
李天命走了约小半个时辰时间才从山脚爬到了山峰处大师傅的小屋。
小王爷还记得大师傅十年前搬到山上的那天对自己说的话。
“年轻的时候上沙场造过太多杀戮,如今心烦意躁寸步难行,所以现在为师要去修静心了。”
“那大先生,您要去多久呢?”
“不知道啊!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十几年,也有可能一辈子出不来了。”
大师傅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那时的李天命突然觉得很是陌生。
“啊?这么久啊?那要是命儿想找您怎么办?”
“傻命儿,为师就在玉清山上,你随时可以上来的,平日里好好和你二师傅学习,不可胡闹。”
…………
想着往日,李天命笑了,又赶时间,加快脚步走了起来。
这里山高路远,李天命的大师傅在此修心,能跟随的只有那跟了一辈子的老仆‘曹老’,由他照顾自己的起居与传送消息。
加快脚步走了许久,李天命走到了那座破旧小屋面前,毕恭毕敬的敲完门后弯腰联手作揖,“大先生,命儿来了。”
这般恭敬倒不是本着尊师重道的理念,而是哪怕李天命这两世人的经历都觉得自己这位大先生实在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得不由衷敬佩。
“滋呀.....”
这扇破旧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来,开门的是大师傅的老仆,一个很年迈老仆,老的李天命生怕他明天就可能驾鹤西去,只留下大先生一个人孤独在山上。
“曹老,大先生呢?”李天命对着这老仆也问了声好。
曹姓老者很是神秘,看似是大先生的仆人却不似一般的仆人那样,小王爷依稀记得十几年前他就一副要死的样子却还好好的活到了今天。老仆也对着李天命作揖后指着内房的门道:“小王爷,进去吧。主人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李天命径直的走了进去,见到了那正襟端坐在一副棋盘前的大先生——欧阳衍。
大先生一生国士无双,在少年便誉满全国,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是飞来横祸,遭遇灭族之灾,后便追随李荆,一次次的奇谋定胜机,运筹帷幕决胜千里。
当年那旧梁之战,梁都士兵据守不出,仗着城墙厚实城内粮草充足硬撑着,其余旧梁城池也皆效仿一时间很是棘手。最后由欧阳衍指挥,兵马分阵行军,屡出奇谋,倒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破了这“铁城”,达到前人所不能及。数月中旧梁全国便已沦陷,而这一切都是坐在千里之外的军营帷幕里的欧阳衍所指挥。
梁王则在城门被破后,抱玉玺高呼‘天不佑吾,天要亡梁’遂跃城楼自尽。
大先生这王佐天下,谋定世间之才,在小王爷看来,绝非只言片语就能说清的。
李天命见到了大师傅欧阳先生再次双手作揖毕恭毕敬,“大先生这么晚了还唤命儿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欧阳衍面目生得严肃,书生三件套方巾,长袍,布鞋傍身,隐隐有种呆板夫子的感觉。见到了自己唯一的弟子进来了,手一指棋盘,“来,下一盘,看看你这几个月有没有长进。”
李天命顿时面色犯难,论手谈,大先生的造诣李天命可是望尘莫及,自己上一世根本不懂棋局之规矩,现在这半吊子的棋艺也是大先生一手调教出来的,哪有徒弟胜过师傅的道理?
“那,大先生您让命儿五子可好?”李天命颇没底气的问道。
“可。”
谁知道欧阳衍随意的答应下来,拿起黑子放自己面前,“老夫再让你持白子先行。”
李天命生怕先生反悔,连忙坐到桌前拿出白子,直接落子。
欧阳衍摸摸胡须,不动颜色,“以前只说让三子即可,现在又要让五子,是不是再过些时日就要老夫让你十子了。”
小王爷嬉皮笑脸,不以为意,“先生您是棋坛圣手,就区区五子谦让下命儿好了。”
这徒儿,虽不似自己一般冷漠,总算是有人间烟火味,欧阳衍是打心中喜欢。
待到五子过后,欧阳衍很随意的落下棋子,“老夫午时便听曹老传来的消息,人还在府中,这刺客就找上门来了,这让老夫如何放心的下?”
“先生,无妨的,命儿早就做好了这种觉悟,事事小心谨慎。”
“不若你搬来玉清山中与为师一起住吧,别的不说,这普天之下能找上山来的可没几个啊。”
李天命一听,倒是赶忙拒绝: “大先生,还是算了吧,命儿自己多加小心便好了。”
比起王府的舒坦日子不过,来这山中受苦,李天命是一万个不愿意。
“也罢了,命儿你记住,出门在外可不比王府内。你不像世子那般,没有武艺傍身,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李天命看着棋盘,认真应对,“是,命儿知晓了。”
欧阳衍接着一边落子,道:“命儿,你可快些成长起来吧。”
欧阳衍轻晃着头,显然这北域不太平的事太多了。
这些事情,懒散的李天命自然是能避就避,“命儿听闻二先生他近日也要回北域了,有了他大先生您想必也会轻松点。”
欧阳衍一听,大怒,手中棋子随意落下,“哼!他这老匹夫还知道回来?”
李天命看着大先生随意下的一枚黑子,道:“师傅,你这口是心非,可是下了一枚臭棋啊”
“无妨,再让你一子又如何?”
两人之间突然很安静,又是十余子的落下,没有说话,都在静心对弈。
直到李天命再起一子落下,定睛一看黑子棋盘,他才发现整个棋盘都是一一个局,自己所铸的大龙全部被绞死在局内,整盘棋忽然间已经一边倒。
这黑子所落每一子都在给白子下套,只待那最后一枚黑子落下,局定,兵败如山倒。
“大先生果然老谋深算,命儿认输了。”李天命恭恭敬敬的认输了。
“知道输到那了吗?”
“输在我以为你是臭棋的那子,实际上它才是阵眼,命儿还是被您一步步带到沟里去了。”
欧阳衍抬头看着小王爷,颇为语重心长,“棋艺还是有点长进的,最起码知道输在哪了。”
李天命鞠躬一拜,“谢先生教诲。”
“这次叫你来是有正经事的!”
“大先生请讲。”
“你可知再过两月北域落雪之时,便是你的及冠之日,这是大事,届时行及冠礼。你父王母妃,就连你哥哥都会不远千里下山回来。对,那个老东西多半也是因为这事才愿意回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时,李天命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快要及冠。不禁呆坐,心里却思量的是及冠以后这欺男霸女之事便不好行事了。
心中想的这般龌龊,嘴上却凝重的答:“是,命儿晓得了。”
欧阳先生一看李天命那凝重的神色以为其听进去了颇为欣慰的摸了摸胡子。在欧阳衍眼中,李天命生而早慧,虽然身子不是练武的料却拜在他门下,同样身世不凡,同样是春风得意的才智少年,欧阳衍经常恍惚间在李天命身上看见年轻的自己一般。
欧阳衍以为,小王爷是被王妃过分宠溺,再加之二先生一句“大丈夫志在扫天下,一屋不扫又有何妨”给奉为肚中格言,才慢慢的养成了一副懒散性格。可他哪知道,这幅性格是上辈子就有的事了,这是现在变本加厉不少。
李天命就那么坐了好一会,眼见大先生没什么要说的了便作揖告退。
他刚刚走到房门口便听见欧阳先生的声音传来:“命儿,老夫这一生在外人看来是传奇。可老夫终究还是一个国破家亡的老匹夫,在老夫眼里功绩也好,虚名也罢都不足为提。”
“老夫这辈子目前为止做的自己感觉最自傲的事只有三件。第一件事是,老夫二十岁岁那年对弈胜了当时号称棋甲的旧梁的袁老丞相,二十岁便得到了棋甲的名号。”
“第二件就是在十六年前的统御着北域军马攻破旧汉城,手刃了当年害我灭族之人,大仇得报。”
“最后一事,就是十四年前我便识你早慧,不负天命之名,收你为徒,只可惜被那老东西插了一脚。“
直到徒儿都走了,欧阳衍还有最后句话一直没有说出口。
现今皇帝是五爪金龙,辽国是有望吞龙的巨蟒,而老夫在等你成为那个可以一并斩之的人。
“龙蟒一并斩之。”
可惜,走远了的小王爷根本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