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愣了一下。
“鬼啊!”季笙大喊。
“鬼啊!”花山衣也大喊。
“你你你是什么鬼,我给你烧点儿钱你去借别人的尸还魂好不好?”花山衣不知怎么弄得一张小脸脏兮兮,就跟泥坑里打过滚儿似的,被季笙这么一吓,眼泪都出来了,就着脸上的灰一和,更加没法看了。
先生闻声从门外走进来,看见眼前的一切,原本还残留着些许悲伤的脸上,立马露出呆滞的神色,指着季笙愣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季笙挠了挠头,满肚子的话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看着屋里晦暗,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深夜。
“我知道我说出来你们一定不会相信,但是不管怎样你们先坐好了,别一会儿摔着屁股。”
接着季笙就原原本本将小心告诉自己的那些事转述给二人,为了不让二人起疑心,还特意向小心询问,仔细描述了“亲素”的样子,至于有关小心的事,季笙绝口不提。
看两人的样子季笙也猜得出大概,应该是二人回到小学塾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凉了,结果悲从中来。季笙熟知先生的脾气,大概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抹泪儿去了,方才听到屋内的声响,这才进屋,结果就发现了这么个情况。
“亲素。”先生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倒是头一次听说,估计你提前发作也应该是因为这个亲素的关系了。唉,天大地大,有关虫的知识如星空般浩瀚,穷尽我辈一生也难得知其中一二,不管怎么样,小笙你没事就好,记得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赶快跟先生说。”
季笙点点头,转过头去看着红衣姑娘,“你是怎么回事儿?刚被烟囱生下来吗?”
满脸黑乎乎的花山衣反应有些慢,还没想明白呢,歪过头问先生,“他没事儿了?这么说他现在不是个鬼?”
先生点点头。
眼前红影一闪,花山衣一下子扑进季笙怀里,先是小声抽泣着,然后放声大哭。先生看了看一脸无奈的季笙,笑了笑,把时光留给两个年轻人,负手出门而去。
过了许久,红衣姑娘渐渐停止了哭泣,季笙摸摸她的头,丝毫不介意她一脸的污秽,“没事啊,我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了,别担心,倒是你,这怎么弄得?”
“谁担心了?”花山衣撇撇嘴,起身一把拉起季笙就往外跑,季笙下意识地想走路,顿了片刻,也跑了起来。
耳边风呼啸而过,心脏剧烈地跳动却没有任何不适,季笙身心沉浸其中,仔细体味这出生后几乎从未经历过的体验。
“好了,你看,给你的礼物。”花山衣兴奋地指着一堆灰烬对季笙说,季笙从体验重生般的感受中回过神,定睛一看,这不是烤地瓜的那个窝嘛,好家伙,一片漆黑,烧得跟煤窑似的。
“这是,你给我烧得纸?不用这么着急吧,还没下葬呢?”
花山衣哼了一声,然后就蹲下身从灰烬了刨了两只烤地瓜出来,猴王献宝似的捧在手心放在季笙面前,“给你的生日礼物,不过我不太会生火,烟好大,结果就弄成这样子了。”
季笙看了看零落一地的树叶和树枝,有的还带着青叶子,果然是千金大小姐,不知道生火要用干枯的柴火,鲜嫩的树枝树叶水分太多,拿来生火全是烟,没把她呛死算好的了。
花山衣看季笙没什么动静,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走吧,我们去树顶上吃。”
季笙点点头,先来到井边打了桶水给她擦干净,然后二人一路爬上了梧桐树顶。
季笙从两只手掌那么大的烤地瓜里扒拉出指甲盖大小的瓤,丢进嘴里嚼了嚼,呵,鼻子就跟被人用作烟囱似的,一路呛到脑门。
花山衣看看他,他也看看花山衣,两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短暂的别离突如其来,生死之隔也好像开了个玩笑,两人没有说话,距离却好像进了一步。
“你喜欢这个傻丫头?”小心的声音突然响起。
季笙呆若木鸡,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个家伙在,犹豫了半天,死鸭子嘴硬,“你说啥呢。”
“别装了我的天,小心脏跳得突突突的,我这儿跟地震似的,”小心臭了一句,“赶紧的啊,我这儿还睡觉呢。”
“睡你个头。”季笙脱口而出,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扭头一看发现花山衣毫无察觉,这才松了口气,对花山衣说:“你那个,去找崔师傅怎么样了,他告诉你了吗?”
花山衣从背后摸出一柄小刀,季笙看不出材质,只能看出刀身刀柄好似连成一体,颜色青碧,样式普通至极,问道:“这就是吗?感觉没什么厉害的。”
“不是,”花山衣说,“这是崔师傅送的普通梭罗武器,崔师傅跟我说他也没有那柄剑,但是他给了我几个地方,说让我去那些地方问问。”
季笙心里一落,“那就是说,你要走了?”
“暂时不走,”花山衣呲牙笑,“崔师傅还跟我说了,说我交了一颗茧石,可以有资格去捉虫,既然三叔他们是为了捉虫而来,那我也要去,我打算一会儿去问问先生,崔师傅说是先生在负责这件事。”
“你呢,能活下去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被红衣姑娘这么一问,季笙才想起来,先前的十六年,每一天都在倒数着所剩不多的生命,除了跟随先生读书学习跟随崔师傅练拳,好像从来没有别的事。当时短暂的生命不允许,可是现在不同了,季笙可以好好为未来做做打算,去找找自己喜欢的事做。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左胸腔的小心突然说。
“又没问你,睡你的觉。”季笙没好气地埋汰了一句小心,然后双手从后面抱住头躺了下去,看着星空,“要去找父亲母亲,然后就没什么事了。”
“那你来帮我吧,你不是说要帮我吗?”花山衣扭头作色,“你还说你再也不骗我了,怎么着,你打算说话不算数?”
季笙心想我当时也没想着能活下来啊。但是心里也有点小雀跃,于是点点头,“行,那就帮你,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看到花山衣的表情,季笙心里咯噔一下,“你可别说趁其不备一拥而上将其拿下。”
就在这时,先生的声音从树下传过来,“姑娘,下来,我同你说些事情。”
二人一路下树来到屋里,先生坐下之后看了一眼季笙,季笙笑笑,先生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小镇十年一开门,茧石得入,能否寻到珍惜的虫全看个人运气,到了明天,其余来到小镇上的人会齐聚在小广场上,由我领着去捉虫之地。想必这些崔师傅都跟你说过了,他那个人死心眼,就是嘴上不饶人,以前受过花逐风恩惠,一定会牢牢记在心上,就算跟你透露些什么也说得过去。”
“外乡人来捉虫自然是有规定,既然来到这里大家都被压制在半足,那么自然不会允许互相残杀,这是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由我监管。但是人心无常,更何况这次是青石最后一次捉虫,机会千载难逢,很有可能会出现罕见的八足虫甚至是九足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种情况下,很难保证不发生些什么,姑娘你要多加小心。”
“捉虫之地异于常世,惊险万分,当中的危险比之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也不遑多让,姑娘务必处处谨慎。崔师傅虽然有心帮你,但是他不能前去,他那两个宝贝闺女估计也会被他看在家里,姑娘你只身一人,只能多靠自己了。”先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花家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也没资格,但我劝你还是别进去的好,毕竟性命要紧,天大的仇,也要先活下去。”
先生看着面前两个年轻人的表情似乎是有话要说,心生疑惑,便问道:“怎么?”
“其实,”季笙挠挠头,“其实明天我也打算去的。行不行啊,先生?”
“胡闹!”先生猛地站起身,一脸怒容道:“你刚捡回一条命来,还不知道是否会一直这样平安无事地活下去,况且去的人不管怎样都是虫师,你呢?连半足的水准都没有,去了不是白白送死?!”
季笙刚要开口,先生便怒斥一声,“此事不必再说。”而后大袖一甩从门口出去,只留给二人一个背影。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陷入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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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巅。
山不高,山巅依然有茂盛的树木,此时先生站在一块碑旁,面前是沉寂的小镇,仿佛深睡的虫,正慢慢醒转过来。
石碑只是普通的山石雕刻而成,手艺一般,山石也是就地取材,普普通通,并无特别,却能看出一股饱经风雨的沧桑感。石碑雕刻有“青石”二字,不知在山巅矗立了多久。
身后树林中缓缓走出一个满头灰白头发的中年人,来到先生身边站定,二人一起望着小镇出神。
中年人虽然头发灰白,面容瞧着却依然年轻,眉宇间有股锄强扶弱伸张正义的侠气,尤其一双眼睛,沧桑却又干净。
“你不光一路护着那个丫头,还给她茧石让她进来,怎么着,你也受过花家恩惠?”先生阴阳怪气地问道。
“你不也是一样,那孩子叫‘季笙’是吧?秋叶诗的孩子?怎么可能如你说的那般普通,那孩子天生就有成为虫师的资质,现在更是有了成为虫师的资格,只是还差一只虫而已。你不让他去参与这场捉虫,敢说没有自己的私心?”中年人反问道。
“唉,”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们,不,所有的虫师都亏欠那二人良多,如今却只能弥补在他们的孩子身上,远远不够,当年他们将小笙托付在我手上之后便云游四方不见踪影,我原本以为只能护住小笙十六年,或许是吉人天相,这孩子撑过了那道难关,你觉得我要是再让他发生些什么意外我还能算是个人吗?”
“撑过了?为什么,怎么撑过的?”
“‘亲素’这种虫听没听过?没听过的话就麻烦你去查一查。”
“亲素?从没听过,你知道的话跟我说说呗。”中年人看着先生,笑着问道。
先生呵呵一笑,“我也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