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也不解释,就着热毛巾擦了手,便开始抓着他喝酒,嘴上直说着出去久了,竟忘了京都酒水的滋味。赵阔苦笑着。心知对方不会向自己解释。
不一时,头巡菜上齐,知道世子爷与小杨大人有话要讲。掌柜知客伙计们都知趣地没有多说什么,追了下去。杨玄拿筷子尖划拉了一道鱼腹送嘴里吃了,咂巴了几下,一口酒送下,显得享受至极。
赵阔打量着他。取笑道:“放着一品熊掌不吃,尽和一条鱼过不去,还是脱不了你的狭窄格局。”
杨玄脱口而出:“熊掌我所欲也。鱼,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熊掌而取鱼也。”
听他说的有趣,赵阔笑着问道:“为何?”
杨玄一拍脑袋,哈哈笑着说道:“你不明白,纯是当年读书读迂地问题。”
既是接风宴,本来不应该如此冷清,但杨玄昨夜里已经派人传了话。请世子念及旅途辛苦,千万莫要整一大堆人来陪着,加上世子也隐隐知道,因为那首小令杨玄后院正在起火,所以也没有喊歌伎相陪。但赵阔也是位惯能温和待人的权贵子弟,二人本就相熟,讲些****的见闻,说说闲话,饮酒食菜,清淡却又适意,杨玄终于可以做回七分真实的自己。反而吃的极为舒畅。
几通急酒过后,世子有些不堪酒力,指着杨玄骂道:“听闻你在****喝酒,一喝就醉,怎么跑我面前却成了酒仙?”杨玄精研药物,体内真气霸道,岂能被几杯水酒灌倒,上回在****与春秋饮酒之所以醉了,全是因为他想发泄一下多年来的郁闷,刻意求醉而已,这时听着赵阔的话,笑道:“你一大老爷们,我在你面前醉了有甚好处?”
赵阔忽然面露神往之色,轻声问道:“那位春秋姑娘?”真的貌若天仙吗?”
杨玄一口酒喷了出来,幸亏转的快,只是喷到了地上,连声笑骂道:“莫非你今天请我吃饭,为的便是这句话?”
酒过三巡,杨玄越喝眼睛越亮,赵阔地醉意起来,指着杨玄那张清秀的面容,说道:“杨玄,你这次出使,也不知道遇着什么事,如今看你这张脸都有些不同。”
杨玄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好奇问道:“有什么不同?”
赵阔挠挠头,将酒水洒了满地,似乎在想如此措辞,半晌之后才大笑说道:“如果说以往地你,脸上也是如现在一般带着浅浅微笑,看着让人想亲近你,但总是隐着一丝隔膜,似乎不想旁人离你太近。而如今你的笑容却没有那丝刻意的纯,只是让人心安,眸中清明,不论是言谈还是作派,都像是一块被打磨了的璞玉,温润无比。”
杨玄极应景的笑了笑,心想这大概便是山洞一夜给自己带来地变化吧,自己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从内心深处开始将自己视作这个世界的一分子,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真正地谋划,发乎内,形诸外,自然有变化。
赵阔渐渐醉了,杨玄却是无比清醒。
“我知道,今天宫中定了你掌国商。”赵阔似乎有些醉意难堪,“将来你手掌里可得漏些汤水给我。”
虽说是顽笑话,但以他世子的身份说了出来,已是给足了杨玄面子。杨玄不由有些诧异,看了他两眼,轻声问道:“你家世袭王爵,理这些事作甚?难道陛下还能亏欠了你家。”
赵阔面露嘲弄之色。大着舌头说道:“你也知道我花销大,虽说国商里也有位掌柜在帮王府理着财,有些进帐,可是哪里够?”他叹了一声。”你也知道我家那位虽说是陛下的亲兄弟,但这么些年都不愿意做些事,就连入宫看祖母也是月行一次,倔犟的狠,一个闲散王爷,自然孝敬的人就少了。而我碍于身份,也不好放下架子与那些知州郡守们打交道,自然就会有些手头不趁地时候。”
杨玄似乎有些意外,讷讷不知如何言语:“这话放在外面说,断是没有人信的。”
赵阔一挥手。酒气四溢,冷笑道:“空有亲贵之名,屁用都没有。你也甭不好意思。国商终归是朝廷的,该你捞的时候,千万可别客气,想这些年姑母理着内库,首领不知道从中得了多少好处。连被你整倒地老李家抄家的时候,就生生抄了十三万两白银出来,国商亏空?你若去青州的首领行宫瞧瞧。便知道这些民脂民膏去了哪里。”
杨玄心头微动,知道世子这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看着醉倒在桌上的福王世子,杨玄的心里闪过一丝冷笑,想来还是二叔说的对,这个世界是真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的。****之行,多有感触,心知友情难得,所以今夜明知道赵阔是借接风的名义,代表二皇子向京中宣告自己与二皇子党的亲密关系。但依然没有拒绝,但料不到这位世子会当着自己地面撒这么大一个谎。
赵阔,福王世子,他手下一位亲信,一直暗中理着胭脂河上的所有皮肉生意,虽说这生意并不光彩,似乎与世子这种身份配不上,但却在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着大批银两。世子的行事极为隐秘,如果不是杨玄去年夏天曾经派人查过那个红倌人,只怕连督政院二处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也难怪他敢当着杨玄的面哭穷。
不过杨玄也清楚,二皇子不见得是看上了国商的银钱,只是凤阳长公主掌舵期间,东宫一定在国商里做了许多手脚,也许二皇子只是打算倚重杨玄,想从这条路上将首领掀下马来!
而且他也明白,世子这番话假中有真,确实有些王公贵族过的并不是那般如意,就连自己,如果不是有书局撑着,家中另有位国库大管家,只怕也会要到处伸手?”没有人孝敬,难道只靠朝廷的那点儿俸禄?
宴已残,酒已尽,杨玄拍了赵阔两下,见没有反应,他也懒得再理赵阔是真醉还是装醉,便佯作踉跄扶着酒桌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早有掌柜通知了两边地亲随上来侍候着。
松涛阁木门已开,初秋夜风吹拂进来,杨玄摇了摇头,试图待友以诚,却不得反应,不免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人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诚惶诚恐地对杨玄行了一个大礼。杨玄略略偏身,眉头微皱,心想赵阔既然将这楼子都包了,门外都有护卫,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看见杨大人脸上地疑惑,赶紧卑微应道:“在下吴仁彪,松涛阁的东家,请杨大人安。”
原来是松涛阁的东家,估计是过来拍马屁,杨玄正下意识里准备笑一笑,忽然想到这个姓氏,皱眉问道:“吴?”
吴仁彪小意陪笑道:“正是,族中大人们本想请自前来拜谢大人在北方调教二公子的大恩大德,只是心知小杨大人诗华书气,不喜这等行事,所以命小的今日好生侍候大人。”
杨玄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吴族是在京中颇有根基的名门大族,行商北方,这次在上京跪在使团雨夜中向自己乞命的吴公子便是他们的人,想来是吴氏知道儿子得罪了自己,所以千方百计地想圆了此事。
吴仁彪很识趣地没有上前,只是递了一个盒子过来,说道:“是枝野山参,虽然不怎么大补,但用来醒酒是最好的,已经洗净,生嚼最佳。”
杨玄点了点头,汪伦在一旁接了过来。
穿过长街地马车上,杨玄掀开膝上的盒子,发现哪里有什么野山参,竟是厚厚一叠子银票,皱眉一翻,发现竟足足有两万两!
汪伦坐在他的对面,瞠目结舌说道:“这吴家好大的手笔。”
杨玄面色不变,心里其实却也有些吃惊,这得是玄鹏书局多久的收入,对方竟然这般轻松地送了过来。当然他也明白,吴氏如果还想做国商往北的行商,就一定要将自己巴结好。联想着今日出宫入宫一路所受礼遇,他不由叹了一口气,虽然两世为人,心性较诸一般人要坚毅的多,但此时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力所带来的感觉,有也些微微惘然。
“不过吴氏这钱算是白送了,杨玄既然早就拿定了主意,日后吴氏也只有给长公主陪葬的份儿,想到此处,他对世子的厌憎之心才淡了些,毕竟人生一世,说到底依然是互相利用而已,只是自己有些不喜赵阔将自己当傻瓜一样看待,终究还是想存着这位朋友。
汪伦看着大少爷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皱眉道:“这样合适吗?”
杨玄望着他笑了笑,说道:“世子先前送了我一句话:出宫离府之后,咱就是真正的爷,有什么不合适的?”
车至一条僻静街巷处,天上月儿将至中天,银光柔淡,杨玄下了马车,让王府众人先回了,汪伦知道他身边一直有队督政院官吏在暗中保护,所以没有多话。
他对着阴影处招了招手,一位督政院的密探悄无声息走了过来,他也是九日小组的第一批人,算得上是杨玄的贴身心腹。杨玄望着他说道:“邓大象,明日传密令回院,查一查吏部尚书、钦天监监正,左副都御使,与吴氏门下的那些产业有没有瓜葛。”
邓大象霍然抬首,两只眼睛大又亮:“特司大人,无旨不能查皇室。”他在督政院中的品级极高,所以隐隐知道,这三位大臣的背后,都是二皇子。
杨玄皱眉挥挥手:“只是几个大臣,暗查而已,你惊惧什么?”
邓大象知道自己的表现已经让特司大人不满意了,赶紧应下。
杨玄看着他,又加了一句:“王九日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既然接了他的任,就要学会这一点。”
邓大象悚然应命,然后看着眼前突然间多了一个盒子,他不敢打开,只好抱在怀里,跟着负手散步的杨大人往前走着,终于鼓足勇气问道:“大人,小的今后与院中联络如何走?”他也不知道这句算不算该问的话。
杨玄停住了脚步,笑着说道:“不要经过正式途径,那会记册,你直接找一处的沐铁。”
“是。”
杨玄抬步往前走去,难得欣赏一下久别之后深夜的京都,这种机会他不想放过,只是丢下了一句话。
“这盒子不是给你的,是给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