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在踏进院子铁门的时候，雷晓月拎着大包小包地出门，正好遇上宋年华牵着“奇异果”回来。短短几个月，她憔悴得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几二十岁，蓬松的头发几乎没怎么打理过，宽松的花衫随意地套在身上，鞋子的边缘都快被磨平了。她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天气冷了，我给你哥送点衣服。”
“妈，我跟你一起去吧！”宋年华拴好“奇异果”想要跟着雷晓月的脚步，但是被阻止了。
“不用了。你留在家里等你爸回来，给他弄热一下桌面上的饭菜。”
“那你呢？你吃过饭了么？”宋年华想扶一下雷晓月那摇摇欲坠的躯体，但是她始终没有。
“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
望着那个瘦弱的背影，宋年华才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与雷晓月之间的鸿沟竟要在岁月的伤痛中才逐渐缩小。
突然，娇小的身躯倒靠在前面不远的墙垣上，宋年华慌忙跑上去扶持住，身后则是“奇异果”越来越大的吠声。
“妈，你怎么了？”
“都怪我。怪我。”雷晓月不断用双手捶打自己的胸口，脖颈上的颈纹都堆聚到一块，凸起的锁骨连青筋都暴露出来。“报应，这是报应啊。如果不是我的纵容，你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错。”宋年华将雷晓月拥入怀里，想给她需要的温暖。
“是我的错。我的错…”雷晓月呢喃着推开宋年华，自己摇晃地站起来，拿起出门前拎的那些东西，向着这座城市里唯一一座青少年戒毒所蹒跚而去。
进戒毒所后，宋年华跟雷晓月被要求在一个小房间里等待，而拿来的东西也要接受严格的检测，确定没问题了才放行。
等，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此刻，雷晓月既忧心又兴奋，忧的是不知道宋青华在里面过得怎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兴奋的是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即使不在身边，能看一眼也是好的。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当啷～巨大的钢门开了，宋青华由一个所里的警卫人员领了出来。曾经俊秀的脸庞被毒品麻痹得很干瘪，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褐色的眼珠没有了原有的光泽，原本细碎的长发现在由小平头取而代之。
“儿啊～”雷晓月几乎是扑上去的，宋年华在她身边将她搀扶住，警卫人员是示意双方对立而坐。
“妈。”宋青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忍着没哭。“小妹，你也来啦！”
宋青华那那声“小妹”叫得宋年华一愣一愣。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宋青华从来都是要么叫她全名，要么就傻妹妹地叫，像这样子的亲切呼唤还是头一回，所以她忍不住掉眼泪了。但她怕雷晓月看到，很快速地用袖子挡了一下脸。
“妈，你瘦了！”宋青华率先打破沉默的僵局。
“妈没事。倒是你，在里面怎样？要好好听话啊。”雷晓月紧紧地握着宋青华的双手，好怕自己一放手就再也没见不到儿子了。
“我很好。里面的人对我也很好，别担心。”其实宋青华一点也不好。每天除了要饱受毒品侵蚀时的痛楚，毒瘾发作时出现的幻觉和折磨，还时不时被同样关在里面当老大的室友殴打。他们专门踢他有衣服遮挡的地方，比如下体、腹部和背部，这样就不会让人察觉他有被欺负，即使被发现，他们也装作不知道。
“在这种地方怎么会好呢？你别骗妈了。”雷晓月的脸上尽是写满了那种作为母亲的担心，还有温柔。
“我没骗你。真的！我很好。所长几天前还对我们说，只要表现好，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明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雷晓月还是选择去相信：“真的？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哦，对了，妈给你带了些吃的和换洗的新衣服。”
宋年华帮忙把东西递过去，说：“哥，加油！我们等你回来！”
“嗯。”
磅礴的星辰有些得意的样子，只因整个天空都在它们无垠的美丽之下，灏漫地拼凑出一条跨越无数光年的银河，还乐此不疲地闪烁着，即使是尘埃也有引人注目的时候。
一直沿着池塘的边缘走，“奇异果”紧跟在宋年华的身后。累了，她便坐下来，“奇异果”也跟着一起坐下。一大一小，一人一狗居然在没有灯光只有星光的夜晚上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你恨他？”不用看，她就知道是自己的死党丁琪。
“不知道。”宋年华之所以回答不知道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说不爱了，是假的，说不恨，也是假的。在爱与恨之间哪个会更多哪个又会少些，谁说的清呢。
“既然这样，倒不如选择去相信，或许这样会更好过些。”
宋年华很诧异，为什么丁琪会这样子说，“难道？”
“别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丁琪摆摆手撇清立场，“我只是觉得，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怨恨着，倒不如彻彻底底地相信，这样不是更好么？”
风，凉飕飕地吹来，身后的树在轻晃着，宋年华深呼吸，说道：“不管了。叮叮，唱首歌来听听。”
“好啊！你想听什么歌？随便点！”在谁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幸福已经将丁琪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Closetoyou。”这首歌是莫小奇第一次带宋年华进电影院看的电影的插曲也是片尾曲，相比原唱，宋年华更喜欢听丁琪唱。因为宋年华觉得丁琪的嗓音是治愈系的，可以慢慢地让她的伤口愈合。
“好咧。”丁琪煞有其事地清清嗓子，温柔的旋律就轻快地从她的嘴里飘出。月亮在水中褶皱出好几层，随着池塘里的水它一会儿修长得很，一会儿又胖嘟嘟的。
“咳咳…”
“你怎么？别吓我啊。”宋年华想着Closetoyou这首歌没什么高音的部分，丁琪竟然呛咳了起来，实着吓到她了。
突然，丁琪呕吐了起来，她把胃里那些消化了的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最后，几乎连黄疸水都吐了干了。看着自己的死党吐得眉头都扭成一团，而宋年华却只能束手无策地呆立着，只能偶尔帮她拍一下后背。
“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啦？”
丁琪摇摇头。
“不然怎么吐成这个样子？！”
她还是在摇头。
“别只顾着摇头。”宋年华让丁琪面向她，“你…不会是…”宋年华拼命地在心里默念，希望事情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嗯。”丁当样子很是慈爱地抚摸着自己的已经微微凸出来的肚子。“快四个月了。前几个月她都在一直安静地呆着，唯一的不好就是老让我呕吐。可这几天好像长得特别快，我很多紧身T恤都穿不了。不过，我以前听我妈妈说，孕妇在怀孕期间呕吐对小孩子以后的成长比较好。”
“为什么？你这样一直吐，孩子不就吸收不到营养了么？”话题就这样扯开了。在女人的世界里，或许都有一份做母亲的心情。
“因为每个生命都是偶然中带着必然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她或他对这个世界也都是充满好奇的。比较敏感，也会分辨好与坏。对喜欢的东西就自然而然地吸收，对不喜欢的就直接排斥。就如同你看到的第一眼喜欢的是谁就是谁是一样的道理。”自从知道自己怀上小孩后，丁琪就花大量的时间来阅读有关这方面的书籍，而且为了避免辐射对小孩产生影响，她甚至连最喜爱的电视剧都不追来看。
“那么…他知道么？”宋年华舒了口气地仰头望着天空，她已经分辨不出白天的白黑夜里的黑。
“不知道。我没跟他说。”丁琪害怕孩子的爸爸知道了之后，为了不毁掉她的前程会让她把孩子打掉。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肚子很快就会鼓起来，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的。”宋年华站起身，她很是担忧，因为她从丁琪的表情里又看出了想要抚养孩子的坚定。
或许在现代来说未婚先怀孕是一件非常普遍甚至是流行的小事。但宋年华村子里的人都很传统，他们还不能先进到可以接受这种所谓败坏风德的丑事。要是再从前，轻则逐出村子，重则浸猪笼。即使时代变了，浸猪笼这种草菅人命的烂风俗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流言蜚语与指责又有多少人能够承受得起呢？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对于这场可能没有结果的爱情是何种后果，丁琪心里似乎已经做好承受的准备。
“着已经不是一步两步的问题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宋年华不敢大力摇晃丁琪，生气归生气，但毕竟孩子是无辜。
而丁琪则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我只是想为他生个孩子。别的我没想太多。”
天啊！为什么不好的事情总是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在这些像海浪一样没完没了的麻烦里，宋年华都觉得自己就快呼吸不了，可自己又没办法从里面逃脱出。不想被吞没，就只能拼命的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