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生长的茂盛草地上开着星星点点的赤红色花朵,草地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幼小女童,她白净脸蛋上有未干的斑斑血迹,胸前衣襟更是有鲜血淋漓。
女童稚嫩的眉眼尚未长开,却能看出来秀气清妍来,一旦身量长开,必然是个美人儿。只是那本该天真无邪的一双瞳眸,此时却平静清冷的似乎古井寒潭,。
起风了,草叶摇晃不停,也吹起女童的额发。她望着不远处已然烧成灰烬的木屋废墟,目光幽深悠远。直到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鸣叫着飞过,她似乎才回过神来。
闭上眼睛,女童仰身倒在草地里。周身却迷蒙起一层淡淡的翠绿色光芒。等光芒彻底敛去,天色已然黑透了。
古乐就这么躺倒在草丛里,耳边能极为清晰地听见虫鸣声,以及草叶不时悉悉索索作响的声音。
她在妖力觉醒之后,除了在收敛妖气入体以免伤及无辜之外,就没怎么专注于妖力的修炼了。就连毁去研究中心之后,她妖力浅薄到不得不沉睡,她也没有多么在意,当时只想着,就做个普通人陪在宋白身边挺好,而宋白不在了之后,她更是浑浑噩噩,甚至只能依靠吞噬厉鬼来补充一些妖力。
她刚开始是不在意,等在意之后,却已然失去了。
然而,此时此刻,感觉到体内充沛无比的力量,古乐第一次觉得心里踏实许多。是的,充沛的妖力。她之所以停留下来,没有出发去找杜荔,是为了献祭出自己全部的灵魂,让自己成为一只完全的花妖。
如果是原本的杜若,一个天真懵懂的幼童的灵魂,有一定执念,但是全部献祭之后,得到的妖力也不会如此之多。但是,换成古乐,一个轮回几世的成熟灵魂,得到的妖力必然要多上数倍。
古乐不仅仅接收了杜若的意志,她一并开启了几世轮回的记忆。这才发现,自始至终,宿命纠缠的,不仅仅是杜若,杜荔,以及那个小仆从,还有另一个男子。
一世,杜若是官宦小姐,杜荔是被卖进府里的可怜丫鬟。府里遭了歹人,小姐为救丫鬟丧命。而千金小姐的未婚夫——宋白前世——之后重病而亡,而那名古乐不曾知晓的男子,是他劫走了丫鬟并许多幼童卖给了牙婆,又是他,率了人去府里烧杀抢掠。
一世,杜若是株开了灵智的杜若花,杜荔是潜心修佛的女居士,而细心照料生在自家墙角的杜若花的农夫是宋白前世。杜若花幻化人形,与农夫相好,一同操持农务。女居士偶然出行,遇见杜若花妖和农夫,和她一起的和尚一举将杜若花妖灭杀,农夫伤心欲绝不久逝去。
一世,杜若是小家碧玉,宋白前世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两人新婚燕尔之际,战乱起。小家碧玉被起义军将领掠走,被将领的正室——杜荔转世——设计逼死。寻妻而来的书生抱着亡妻殒身纷乱之中。
…………
每一世,杜若都是因杜荔而死,而宋白前世,则是因杜若而死。那个男人,则是这死局的起因。
这一世,如非有神秘老人相助,古乐必然如行尸走肉,虽生犹死,而宋白切切实实是因古乐而死。那个男人,却不知所踪。难道是萧灯?抑或,是恒少?
这生生世世里,杜若和那小仆从,都是必死的结局。
古乐思绪烦乱如麻。
等等,那两枚骨戒,似乎从未出现过。唯一出现的,便是古乐这一世。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渊源?
古乐就这么仰面躺在草地上,能看见满天闪烁的星子。她睁着眼睛,一直到东方既白。
缓缓自地上爬起来,古乐沿着一个方向开始慢慢前进。
这一世,似乎有许多蹊跷。莫名其妙出现的骨戒,田甜那些幻觉,因为田甜的幻觉而或伤或死的他人,获得骨戒而恢复妖力的古乐,古乐自己偏执至极地要毁去研究中心……
当时置身其中,只觉得事情本就如此,现在回想起来,却无不透着股怪异。
譬如说,她怎么就一门心思想要毁掉研究中心?那和她有甚干系?只要她不去搭理他们,他们自然乐得不理会她这个植物类妖怪,宋白都已经接受她的花妖身份了,她还胡思乱想个什么?她是自杀过,但是自杀后不是决定活着么,怎么后来又开始觉得生无可恋?现在只觉得当时鬼迷心窍。折腾许久,最后把宋白的性命都折腾进去了!自己真是个蠢货!
古乐站在入城的官道上,只见来往车辆络绎不绝,马蹄踏起路面的浮尘,不时有说话声被风送到耳边。她自然是设了障眼法,不然一个五六岁的女童穿了一身血衣站在路边,必然会引人瞩目。若是引来好人家怜惜,收她做个奴才另说,要是引来歹人,将她卖到什么烟花柳巷,那就恶心人了。
她目前准备按照着事情原先发展的顺序来。看一看,究竟是哪里不对,引起了几人几世的纠缠不休。
抬手拢了拢头发,眼角余光瞥见一星光亮,定睛看去,古乐微微一愣。
她现在明显是小孩子的手指上,竟然戴着一枚银戒指。她指尖微颤地转了转那个戒指,看见上面镌刻的名字,眼泪忽的就落下来。
过去的一切现在觉得再奇怪,宋白对她的好,都是真的。
像那一世又一世的轮回里,哪一次,不是宋白为了她身死……
她何德何能!
古乐攥着自己的手指,就这么站在路边,呜呜呜地哭起来。
说到底,她即使因为性格而格外沉稳冷静,却也不到多智如妖的地步。即使多了几世的记忆,拥有了妖力,她本心还是把自己当作那个大一的女学生古乐。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不到一年,几乎一切就天翻地覆。只不过一觉睡醒,熟识的人已然老死。
就算知道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古乐她心里还是有些不适应的。更不要说现在,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面对着全然未知的前路,她放纵着自己,就这么在路边大颗大颗的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