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阁曰七秀,有佳人尽南墙。
面朝南街的七秀阁,自江南兴盛以来就在这星子城内生了根,往来之客,皆是江南一方富贵。
消遣,虚妄,痴迷之后再遗忘——
颜妖妖一路往前,脂粉俗韵的香紧凑,处处丝帕轻扬。勾出一抹戏谑的笑,她笑得纨绔非常。
转开的折扇落入摊开的手掌,她凝视着内堂的金丝屏障,那盈盈一笑的女子泛着柔波的眉远远高挂。
“哟,这位爷甚是眼生,头次来吧。”由远及近的脚步引着款款而来的女子。七秀阁的掌事柳施春最擅揣测男子的心肠。
颜妖妖迎上她的心思,手边的银锭推至桌上:“一掷千金为美人。”筵席里众人的在怀美人,她一一淡眉扫过,再笑,“本公子要的是七秀阁举世无双的花魁娘子南婞姑娘。”扣上折扇的一纸山水,她低眸,斜着的眼角看向眼神闪烁的柳施春。
有丝帕未至,女子的唇角抹开的笑渐渐僵硬:“可真不巧,南婞姑娘今儿不迎客……”再勉强嫣然一笑,女子转身,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招来了更多身姿曼妙的粉面少女。
颜妖妖淡笑,玉扇坠子清清脆响,声声入耳。那群群少女腰肢款摆,美目左右流盼。
她不动。柳施春用丝帕半掩了脸,透出的两瓣红唇,娇嗔难耐。她挪步,柳施春会伸手拦下:“这位爷何苦单寻一枝花。”
香风袅袅,她回首看苦苦阻碍她的女子,尔后,回了一句:“此花非彼花。”南婞是皑皑白雪高原上的红罂粟,既寒又似火,她要的就是她。
绕离柳施春,不着痕迹,她的衣袖往乱耳丝竹上处寻。
“爷,来杯酒如何?”楼上的拐角,忙不迭有温香软玉入怀,媚若无骨的娇影就紧贴在她的身前,手里拈起的美酒正往她嘴边送。
颜妖妖眉头轻挑,密密的眼睫覆盖着被阻断去路的不快。轻抬折扇,慵懒低沉的嗓音萦绕耳畔,再一眼,她环过少女的腰肢:“不如让本公子来。”
悠然起身,颜妖妖把折扇调转了角度,打落了女子的酒杯,用半空中截住的满满一樽沁润了她的唇。
依附于醇厚美人香存在的烈酒入腹,一滴不漏。颜妖妖低头侧过身,切问:“酒如何?”
嘴角抹出戏谑,轻勾,四处有少女掩嘴羞面。
“呵。”颜妖妖向后挪步,扬手,腰间的玉佩飞远,“美酒,美人,妙不可言。”
打赏,再远离。她嬉弄了片刻,那些个贪慕荣华的少女已然推搡着下了阁楼。
四处只有醉鬼。
无人瞩目之时,颜妖妖手中聚气蒸发掉了衣袍上沾染的酒渍,然后踱步绕过屏风。
三楼的摆置精致奢靡,四周环过,有男子短靴最终停在了回廊的那一头。
红灯高悬,丝绸绫罗铺地。火树银花中,桌角滴落的烈酒倾洒至数米内的狐裘地毯上,氤氤氲氲。
刺目的殷红,密密的人墙——
“来,咱们继续喝……”
“南婞姑娘若输了,按照老规矩,得再罚酒三杯……”
散落的瓶瓶罐罐被推到了一旁,排好的酒杯又斟满了酒。
颜妖妖上前,人群中的女子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一颦一笑,恍九天玄女之姿。
“南婞姑娘果真是好酒量。”有绕过男子的一节皓腕缓缓端起酒杯,擦过清香的唇瓣,扬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引得周围男子们的附和称赞。
“再来一局。”男子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红光笼罩的女子俯身,桌上的棋盘再细心布上了棋子。“此局,何人可解?”女子伸出指节分明的青葱玉指覆上身旁男子的唇角,从他怀中莲步而出。
转身,回眸,她等着,等着她自己布下的棋局,可有人能解?奈何,她期许的众男子,皆频频摇手后退。
“棋局,尚有解法。心局,无人能解。”右手捻起白子,啪的一声,棋子落入盘中,震开的其它黑白子都悉数落地。
半柱香,周围的人墙由渐渐聚拢到错愕杵在原地。南婞不可置信,她眼前的一盘棋局顷刻崩塌。
“然,棋局可破,命格亦可破。”颜妖妖悠闲的敛了眼眸,半撑着下颔,笑容可掬。
刷白的脸色顺着低柔的声线往下滑落,在颜妖妖的左手边,南婞趑趄不前。
命数,可破?
一切,尚有余地……
静谧的夜风中,有流萤飞过,扑火,成灰。
从阴暗之中走出的人摇扇过来,告知她,世事皆有可能。
南婞幽然抬眸,撩起的那节芍花衣袖,酒渍久久未消透。
“公子所言当真?”
身前的女子趋近,正把玩着耳畔那垂落的乌黑青丝,发丝上缠裹着的锦花丝绸若双丝织网,其间魅惑千千结。
颜妖妖倚靠着躺椅,望着南婞玉指轻拈,皎皎月光却不如她那肤如凝脂。低下眼睑,又一白子稳稳落入棋格之内,于前后左右,进退攻守,皆可游刃有余。
深蕴着青灯的光华,她抬眸:“姑娘若愿,万事皆易。就如这盘棋局,纵使死局,亦可扭转乾坤。”
啪——
棋子清脆落入棋盘的声响。
南婞捏在指间的黑子在棋盘里游荡,然后,任凭风吹,掉入了本该避免的棋格之内。
将信将疑,徘徊游离。
南婞不明白她此时此刻期许些什么,但又一步步向来人靠近,无法自拔。
火树银花染地,清风拂过,棋局不再,人依旧。
很轻很轻的声音,桌旁的烈酒一滴不剩。
带着长笑,颜妖妖搂过她的腰肢,意味不明的目光瞥向她,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慵懒的声调刻意打在她的耳边:“不如,姑娘厢房款待。”
各自执手,她骋望四四方方的天穹,笑声漫过时,有女子悄然应声。
推开红漆雕花香门,绚丽华彩。
南婞关上房门后转身,颜妖妖已然斜靠于软榻之上朝着她招着手。从桌案上端起酒,南婞衣袖掩盖下指间的指环轻拂过杯面,洒下点点粉末。
“公子,请。”南婞欠身,杯酒盛情。
颜妖妖抬眸,若无其事的开言:“美酒倒能助兴,不过,有人对我说,多则伤身。长夜漫漫,奈何本公子无福消受南婞姑娘精心调制的‘断肠酒’。”话语似玩笑拂过,有意无意,让身前的女子面色阴沉。
氛围愈加凝重。
“公子果真精明过人。”突然的一道劲风袭来,颜妖妖抬眼,南婞那柔软的身姿瞬间如同长鞭凌厉的扫过软榻。
“呵,莫非姑娘不想扭转命数了?”颜妖妖转身,避开了南婞的掌风。周身有白光乍起,如烟身影,在南萱面前晃眼不见。
“可笑,你以为你的一句话能够撼动我?”南婞回身,寻找着她消失的身影,“我绝不会背叛十三爷。”
她眼里有决绝,可惜,颜妖妖还是看出了她惊异之间夹杂的动容,她那不可撼动的心早已摇摇欲坠。
轻笑着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颜妖妖凑近她的耳畔:“十三爷么?你到底是不愿背叛十三爷,还是……段穆?”
段穆——南婞此生的桎梏。
既然他不再爱,她又何必独自****相思情殇?
南婞瞪大了双眸,震惊非常:“你怎会……怎会知晓……”
“好奇么?”颜妖妖低眸淡笑,“那就来慕华楼找我吧。”
南婞愣神,说话间,一股白光侵入她的眉心,旋即便让她失去了知觉,瘫软在地。
搂过晕厥的南婞,颜妖妖极其轻柔的将她放在软榻上。一挥手,起先房间里的打斗痕迹都消失不见,抬眸,与她刚刚进门的摆置一模一样。
反手紧闭上房门,透过白墙,颜妖妖能够看见软塌上紧蹙双眉陷入沉睡的女子。嘲讽么?讥诮吧。她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于五百年之中有人可以铭记。
独自踱步于阁楼之上,她仰首,天边的云层釉重得像是姜国最阴冷的雪被。漠漠拨开的月光里,楼阁焕发着光彩,像极了幻灭之城。
思绪有些混乱,额头有些发昏,她手执烈酒,没来由的心浮气躁。面上有红晕还未淡去,恍然间倒有加深的趋势。
颜妖妖摇晃了脑袋,想要将耳边的那些杂声都甩出脑海。用折扇时不时的敲击着额头,扶着阑干,她脚步虚浮着往前而去。
三楼的拐角,隔绝了楼下的风尘之气。颜妖妖推开靠内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小心的阖上门窗,她长吁一口气坐在了软榻上,头疼欲裂。
颜妖妖倚靠着靠垫,拿起左手边桌面上的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想要借此缓冲一下醉意。
待到心底浮动的燥热渐渐褪去,颜妖妖才有心思环顾四周。
简单的摆置,素白的纱帐,还有氤氲升腾的紫檀香。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的内心莫名的宁静下来。
熏笼里紫檀香饼还未燃尽,夹杂着安息香的空气萦绕,然后冉冉上升。她突然觉得眼皮很沉重,沉重得让她片刻也不愿意动弹,甚至毫无防备的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又是一阵白光,酒意朦胧的她,全然忘记了她的样貌已然恢复成她的本原。
华隐之力,遇酒则散。数十年后的她再想起这段本可避免的孽缘,却是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