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就像是我所经历的无数个早晨的复制品。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我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那天我用和以前相同的姿势蹬上自行车，开始从未间断的清晨之旅。
河边的石板路上落满了形状各异的焦叶。车子走在上面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成了我耳中最美妙的乐曲。于是我不停地扭动车把，使轮子尽量走在枯叶多而厚的地方。就这样，音乐声不绝于耳，我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似的咯咯地笑。然而后来我在我所制造的音乐声中发现了一个大声呼喊的入侵者。我停了下来，看清了它的面孔，然后我加快了车速。行至老石桥，我看到了它的声源。
当时那个少年正在数十米宽的水中央挣扎，一个年轻小伙拼力朝他游去。他边游边朝我喊：“待会你帮忙在岸上接一下！”他的声音像遭到电击一样颤抖不已。
我找了个河堤稍低点的地方站下，开始翘首等待。河边再没有其他人，晨练的人们离这还远。我无疑将是河水中年轻人的唯一接应者。老实说，我并不怎么乐意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别人英勇救人。但他抢在我前面下水了，我不接应他，他就上不来。那样我还不成了一个冷漠的小人？基于以上种种考虑，当时我决定委屈自己一下，于是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年轻人来到岸边。年轻人英勇救人的场景令人感动，我知道你们的视线将长久地在此停留。然而在年轻救人的时候，我想插一句闲话，我相信万事皆为偶然。当时我看到一个大块头男人像斗牛一样朝岸边奔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这意味着接应年轻人的差事也有了比我优秀的人选。大块头一到岸边就抢去我的位置，伸着脖子往河里张望。看着年轻人离岸边越来越近，我心里开始着急。
然而我的信仰此时再次灵验。年轻人离岸边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突然像石块一样沉了下去。他怀里的少年像是踩着他的肩膀，在水里艰难地一跳一跳的，张嘴喷水。大块头急切地向我喊道：“他怎么了？是不是没劲了？
你会游泳吗？你要会就赶紧下去救他们呀！”年轻人显然是体力不支了。
我这时才发现我比大块头优越，我朝他嗔视一眼，很潇洒地跃人河水。然而我下水后竟禁不住战栗起来。秋日冰凉的河水像皮鞭一样在我身上肆意抽打。游往少年的过程中，我的腿经历了两次小型抽筋。我伸手抓住少年时，他的胳膊几乎僵直，嘴唇乌紫。我试图潜入水底触摸年轻人，可左小腿发出了激烈的抗议，我不得不奋力浮上水面，夹起奄奄一息的少年游回岸边。
那时，更多的人取代了大块头的位置。我上岸时受到了无数双手的热情迎接。我本有游回去救年轻人的打算，可我硬是被那些手拉上了岸。我说：“水里还有一个年轻人呢！赶紧救他！他是因为救这个少年……”
“真是少见啊！英雄！……”他们打断我，激动地叫喊。
公安人员也赶到了。他们向我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然后花了一个小时找到沉在水底的年轻人，将他打捞了上来。我想再次强调这位年轻人也参与了救人行动，而且是为救人而遭遇不幸时，他们说，你说的情况我们都记下了，过一段时间给你发见义勇为证书。然后我被记者围了起来。
当天的报纸上满是我的照片。我翻遍所有报纸都没有找到有关年轻人的描述。我打电话给报社。他们的热情使我没有机会说话。他们说：“英雄吗？哦！我们很敬佩您！您为我们市树立了一个好形象。您……”我挂掉电话。
有天傍晚我去河边散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老石桥。我伸手去触摸河水，竟然像触电一样被打了回来。
反复几次都如此。
之后的清晨，我骑车走在河边石板路上时，甚至不敢朝河水看上一眼，河水中满是年轻人狰狞的面孔。河边的人们看到我时，口口声声叫我英雄。然而他们不知道，我再也没有游泳救人的能耐，这个英雄的称号已经成为过去时。
现在我已经把我成为英雄的过程和盘托出。我本来是要证明我是个英雄的，你现在也可能认为我确实是个英雄。可当我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抚摸了一遍之后，我却陷入矛盾，我真的是一位英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