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影连夜赶往小客栈。夜深人静，她的呼吸平静地融入了身后的黑夜。她走到一间客房门前，并未敲门，而是微一侧身，便从紧闭的门透了进去。
如鬼魅一般。
进了屋，一灯如豆，她果然还未睡。
“你有何事？”床榻上盘膝而坐的老妪并未睁眼，十分精神倒有九分半集中在自己周身运转的气息之上，丝毫不在意那个突然闯入的人。
“无事。只是问一句，咱们之前的约定，可还算数？”
老妪闭目点头：“自然算数。此番行动，我只拿下疏岚绯雪二人。天界的事，天界自会解决，决不牵连无辜。”
流云影心中暗自舒气，面上依旧紧绷：“自然。若是牵连无辜，天界也不会放过你。”
好狂妄的小妖。老妪冷笑道：“你不过就是怕我伤着那个天亦。放心，他的敌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疏岚叛离天界，绯雪弑师成魔，这二人大罪，天界早该追究。姑息他二人这许久，再等下去，还将天威置于何地？”
流云影不再质疑。她始觉自己来得鲁莽了，绯雪与天亦关系十分微妙，她早有向天亦寻求庇护之意。若天亦执意肯帮她，两人也只有共生死，同休戚了。
这却不是云影与苏婆婆之前的约定可以控制的了。
“还有那若晴呢？”云影姑且一问。她丝毫不关心若晴，只是，倘若唯一的妹妹出什么事，天亦他心中定不好受。
至少，留一条性命吧。但愿苏婆婆，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少那丫头不得。”苏婆婆摇头道，“有了她，我才能完全恢复仙身，堂堂正正重归天外云海。”
“我刚才旁听绯雪与天亦二人谈话，他们说到那张药方的事。”云影将自己疑问倾倒而出，“你要的，究竟是毒药还是仙药？若晴能让你恢复仙身，又是什么意思？”
这次连苏婆婆都是一愣。这个沉默的小姑娘始终如云影一般淡然，很少去追问什么，争执什么，但是这次她……
告诉你又怎样，告诉你，你也不会懂。
你不会懂，从雪花之灵到血魔宿体。
你不会懂，从云雾仙人到歌社优伶。
你不会懂，从瑶宫天妃到血魂邪姬。
你不会懂这种从仙堕落入凡魔的耻辱！
你不会懂，又仙道堕入邪魔之人，都是整个天界，是月神的耻辱！
而我……只有帮月神肃清这些地面上的耻辱，并借助仙药恢复仙身，才有可能重归云海！重归云海，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在乎！
“你若乖乖的，到时便少不了你的好处。”苏婆婆运罢气，从她面上来看就像风平浪静的大海，根本看不见内里的暗涛汹涌，“你若无事便走吧。”
“不。”云影摇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婆婆的。”
“小丫头，老身欣赏那骆建勋的野心与谋略，现下又不得不接纳那卑鄙无耻的棕析，他们二人，可从来不敢有这么多问题。”
“问不问在我，回答不回答在于婆婆。”云影并无惧色，“再说，我对婆婆还有用处，婆婆暂时还不会杀我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要你还有何用呢？”苏婆婆渐渐有了几分在意，现如今的小姑娘真是越来越聪明，一个如儿，一个流云影，疏岚那家伙收徒还真有眼光呢。
云影缓缓道：“婆婆要对若晴下手，若晴受天亦等人保护，强攻无益。若想直接取得若晴姑娘的信任，则必须让若晴姑娘见到那张药方——”
苏婆婆抬手，示意云影别再说下去。她抬手轻轻一晃，桌上便凭空出现了一本册子。
“这是前些日子，我命仁心妙手从师门中偷出来的。你看看吧。”
微澜之物？云影拾书一看，心下微惊，是《摄生秘剖》？
云影将书展开。仁心妙手意念所控，书自动翻到了她想要云影看的那一页。
“荧惑角，五色羽，曼陀花……这是……”云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琼浆玉露？可使凡人得道成仙，只存在于药典传说中的仙药？
若是微澜密撰所载，应该……不会有错。
“原来婆婆是想让若晴帮忙炼制仙药，恢复仙身。”云影淡淡阖上书，“只是，这三种材料来自天界，婆婆就算骗过若晴，难不成还能骗得天亦天宫盗宝？他可已经知道婆婆的身份了。”
“这三样东西，地面上也是有的。”苏婆婆笑道，“只不过魔化了而已。荧惑招鬼不祥，五色羽怨气不散，曼陀花剧毒无药可解。”
那便是还不能用来炼药的。或者……若晴有办法净化它们？
“若晴没办法净化它们。”苏婆婆冷笑着，月光融化在她眼中，如砒霜一般，“但是，她自己却可以。”
“哎，美女姑娘怎么还在这里？野猴子人呢？”丞焰路过藕榭亭，却见绯雪还倚在栏边发愣，只有她一个人。
绯雪本来望着荷塘中的月影。听到丞焰叫她，已经转过脸来：“你来做什么？”
“我……”丞焰走到绯雪身边，极其懒散得晃晃肩膀，仿佛真的刚从榻上起来似的，“本大爷本来已经睡下了……可还是忍不住来问你白天的事。”
药方？绯雪心中飞快的闪过了什么，笑道：“我刚才跟天亦说时你不在。我懒怠再讲一次，你若想知道，便去问他。”
“啊？要我——去问他？”丞焰仿佛极其委屈，“不要吧，跟他说话老大没趣的！让我去找他秉烛——那个夜谈，还不如直接回去睡觉呢。”
“哦。”绯雪收敛笑意，“那我先走了。”
“喂！”丞焰一把拉住绯雪胳膊，“怎么本大爷以来你就要走啊！本大爷只不过，只不过是……”
“只不过什么？”绯雪心里好笑，装作一概不知的样子呆呆看着他。
“总之本大爷就想问你，就想要你说。”丞焰牢牢拉住她不放，“坐下说。”
“问他问我不是一样。”绯雪盯着丞焰拉住她的手，“放手。”
“不一样！”丞焰叫起来，“差太多了，这个，就像那个男女有别！不对……天壤之别，天上地下！也不对……”
“嘻。”绯雪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声娇笑销魂蚀骨，丞焰不觉痴了。
“本大爷只不过是想多跟你说会儿话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却不知若是正常取自天界的药材，能炼出什么样的仙药？”听罢了绯雪一番解释，丞焰方问。
“琼浆玉露。乃使凡人成仙之药，或有别的妙用也不一定。”绯雪思忖道，“若是取自凡魔之界的药材炼制，便使得药性相反，会使仙人堕落为妖魔道。”
“应该不是什么仙人都会被这种怪药控制的吧。大罗金仙也会？”在丞焰心中，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药，能够伤害仙体。
绯雪突然沉默。她的沉默让丞焰感到害怕。
好像是有什么她极不愿想起的回忆，极不愿说出来的真相。
“是。”想了许久，绯雪方抬起头来。
她眼中已经盛满了泪光。仿佛压抑了许久许久，眼泪盈出的同时，几乎要把眼睛毒伤了。
美女姑娘她……竟然哭了。
她背转身去。于是那滴眼泪，没有在丞焰的面前掉下来。
“美女姑娘……”丞焰叫她。声音随着他的心一起，微微颤抖。
“听我说完。”绯雪背对着丞焰，“在我说完之前，不要打断我。”
“好。美女姑娘你说，我听着。”
丞焰几乎有种从背后抱住绯雪的冲动。但他没有。
“我本是天外云海之上的雪花精灵，于云海之畔自行修炼，虽未凝形，倒也有了三百年的修为。在云海之上，凡是灵根纯净的雪花之灵，都会被月神精挑细选，作为洗尽天下污秽的融城之雪而用。”
绯雪抱着膝靠在亭栏上。她紧绷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就是因为作为融城之雪而被血魔污染的吧。
“复生的血魔厉害非常。无数雪花精灵都被他的焚血之吼毁得灰飞烟灭了。只有我，不幸被他选中，作为魔血的附体——修成了半仙半妖之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