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烦。天亦觉得手心湿润了。看来自己将来会满手血腥,是无法避免的事。
他的手慢慢移向胸口。完全合体。如此说来,金魄和土意都已经融于自己血肉魂魄当中,无法割舍了?
“你现与两块灵石合体,是福是祸,好自为之!”
那是最后一次与泱璇见面是,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人在追求力量的时候,从来不会知道,得到最大的力量,便是最大的不自由。
然而已经到了这一步。天亦,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突然发现,天地如此广阔,根本不在他一个人的手中。无论他做出何种选择,灵州与幽冥的命运,都只会越来越残酷。
他心中突然很痛苦。成仙还是入魔的抉择,痛失亲人,欲念不灭,都没有这般痛苦。
原来之前的那些痛苦,其实都不重要。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无论你经历过怎样的劫难,无论你还有多少心愿需要实现——
在天地之间,你都是如此渺小。什么,都无力去改变……
“对你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大难?”煌灿又道,“水精既无,世上再无别无可以压制你体内的扰灵之气。那邪气不除,只有两种结果——”
其一,被扰灵之气引入魔道,也就是成魔;
其二,被魔气侵心,彻底丧失人智,成为彻彻底底的怪物。
不过这样,也不重要……天亦嘴角突然扬起一种仿佛不属于他的微笑。
成仙,入魔,不断失去,欲求不满……这些通通都不重要。
他要的,是去改变天地的命运。
“晚辈明白了。”天亦向煌灿一拱手,“那依大人所言,如何才是上上之举?”
偏厅。绯雪与丞焰在这里坐了许久许久,都不见天亦出来。
丞焰依旧一言不发。绯雪怎能不怀疑,有时天亦和丞焰的想法是一样的:为了从冥界救出依依和棠雨,不得已和绯雪划为统一战线——
那么救出她们之后呢?
灭门之仇,囚师之怨,应当还是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得清算明白。
一想到这里,绯雪心中又是坦然。救出棠雨之后,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双手沾满血腥,几乎是踩着一具具不同的尸体走过了千年,该自己偿还的,到了时候,总要去偿还。
至于朋友之谊,至于姐妹之情……
她已不在乎是否有过,而是,不敢去拥有了。
每到这种时候,就格外怀念疏岚的琴声。好像有了他的琴声,心上无论有什么伤口,都可以治愈。
然而现在……世上再无他的琴声了。
而想象着他的琴声,脑中却不时闪过她与天亦丞焰烂醉着倒在院子里的画面,也正是这首曲子,与君同醉。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绯雪。火之守护大人请你进去。”
绯雪正想着,天亦却已走到了她身边,对她说道。
天亦在绯雪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来,一手拎过茶壶,倒了一杯茶给丞焰。
“伯父说了什么?”丞焰轻轻啜了一口茶,一边抬头看天亦,他并未给自己倒茶。
“无非是说,去妖界凶险万分。”天亦笑着,手中把玩一只空茶杯,“还让我照顾好你。”
“噗——”丞焰将刚喝下去的热茶喷了天亦一袖子,“你放——屁!本大爷哪里需要你这死猴子保护!”
“你怎么还害羞啊。”天亦扑扑飞溅上自己袖子的水点,呵,这么说话,才像是真正的丞焰啊。
“你这一路上不说话,在想什么?”丞焰将喝空的茶杯放回盘子里。
天亦哭笑不得:“这话是该我问你吧。”
丞焰突作黯然,双臂交叠,慢慢伏在桌子上:“其实我早已决定……等救出依依和小巫婆以后,就回烈焱谷,帮伯父重振师门。”
“这是好事啊。”天亦蹙眉道,“不过……”
妖孽生性放浪不羁,不喜拘束,最讨厌门派斗争。他只爱过江湖漂泊,沉醉芳丛的逍遥生活,不知这一次,他怎么会想通的?
不。或许丞焰早在烈焱谷惨遭覆灭时,就暗下决心要重振师门。他此人平时大大咧咧,可一旦心中暗自拿定主意,那便都是深思熟虑,不可更改了。
“有句话,我不得不有一问。”天亦望了一眼中央大厅的方向,小声道,“绯雪……过去对烈焱谷做的事,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丞焰将下颌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笑道:“我很难不恨她啊。”
恨。这个词竟会从丞焰口中说出。三年前,他接到密报,匆匆离开裁锦宫回到烈焱谷,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血红色燃烧着的烈焰谷,就像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洞,在不停得往外流血。
鲜血由伤口向四周辐射,交织成一面血肉模糊,尸横遍野的大网。丞焰握着剑,无力得跪倒在那张编织着地狱美景的网上,如同一只双翅被缚,苦苦挣扎的蝴蝶……
他当然恨。他恨不得用手中的剑将仇人刺死一万次。他根本无法顾及鲜血的污脏,在血河中狂奔着,奔向地下密坛的方向……伯父,伯父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不会有事。
如他所愿。丞焰满身血污得出现在了黑暗的地下密坛,煌灿的面前。
他乱垂的黄发在地道的阴风中呜咽,干枯的双眼在黑暗中发出绝望的戾光。他钳子般的手掐住丞焰的肩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灭我烈焱谷的,是妖界喑血殿副殿主灵渡;指使他的,必是我旧日仇家地座使绯雪。
杀了他们两个,重振我火系雄风。丞儿,你一定要做到。
我丞焰必在有生之年杀绯雪灵渡二人,将火系一族术法与精纯铸剑之术发扬光大。若有违誓,人神共弃,天地不容。
丞焰在伯父面前立下重誓,后而运足法力,将煌灿送至地下密坛最深处之神火坛。此通路之开关由具有火系血脉的人心意所控,只要丞焰不想,墨吹尘等人便根本无法进入。
丞焰则被墨吹尘擒获,绑缚于封神新墓青幽池上,终日饱受血肉被毒药侵吞之苦。
他无时不刻都在心中一遍遍烙印般印刻下自己的誓言。杀了灵渡,杀了绯雪,为死去的老韩,小楚,石大哥他们报仇……
依依和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丞焰熬过在封神新墓中的艰难日子。如丞焰所说,青幽液之毒要解不难。但此毒液仍是毒仙所撰《毒经》中前十位的剧毒之一。因为大多数人根本熬不到解毒之期,只能在毒液一点点蚕食血肉的极限剧痛中,挣扎而死。
丞焰熬了过来。有命在,就有机会报仇。天赐良机,两个仇人竟主动送上门来,跟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
没有任何人看出丞焰的心思。他每天照旧练剑,闲逛,喝得烂醉。他不愿借助仇人的力量救出依依,他自己完全可以做到。
三个月后的某夜。天亦等人正好都不在后园,而丞焰、绯雪、灵渡都在后院的同一桌子旁喝得不少。丞焰等待的就是这种巧合,如果自己刻意支开他人,心细如绯雪,她即使烂醉也很难不起疑心。
半壶酒被推倒在桌面上,琼浆玉液从伸到桌外的壶嘴中哗哗涌出,一直流下去。丞焰看着绯雪艳若桃李的醉态,不由想起了三年前在烈焱谷初见她时的情景。
她就如雪中的一株傲然红梅,绝美,残酷,杀气腾腾。丞焰从前也算猎艳无数,竟从未见过这般冷艳与娇美,孤傲与妖冶齐聚一身恰到好处的女子。真是让人一见就再也忘不了。
酒壶中的酒渐渐流干,一滴,又是一滴,叮咚叮咚得从壶嘴中高坠而下——
丞焰眼神一凛,便要站起来。一旁分明已醉得不省人事的灵渡却将他的手死死按住。
你,跟我来。
原来早就被发现?丞焰冷笑,心道先杀他也不错。
两人前后紧随,御空飞至城郊。丞焰掸掸衣上风尘,真是个动手的好地方。刚才的酒意已在体内酝酿发力,杀意大增。
灵渡先拔了剑。他将剑鞘扔在一边:屠你门人,是我亲手所为,与她无关。
无关?丞焰也拔了剑,却将剑插在地上。没有她的指示,是你自己想灭烈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