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从那段日子以后我就明白……”丞焰丝毫不理绯雪对她怒目而视，“在我们之间，有些话早就该说明白……”
他一只手慢慢伸向绯雪的手。修长的五指靠近她的掌心，还未触及，便已觉温暖。
绯雪脑中突然想起，杨花社火场中，他拉着依依幻影的那一幕。
温暖的牵绊，又是错误的渴望……
绯雪狠狠甩开丞焰刚要拉住她的手，一声怒喝：“我早说过不要说这些无聊的话！”
错误的渴望。渴望仇人的爱，本身就是致命的错误。
但如果不小心，把那种渴望变成了现实呢？
那个雨夜，雨滴在冰冷的剑刃上蹦跳舞蹈，酒旗招展，剑影疾光；
那个雨夜，红绡帐暖，春灯照壁，人走夜未央。
仇恨是无法消解的，就像死了的人，不会再回来。
但未死的人心，却只消一个天意自有安排的雨夜，便可以统统改变……
一年前。延靖城。
时值深秋，冷雨不尽。一双穿着翔鹰踏的脚沉稳得走过在夜色中沉默了繁华的大街，往上看去，是一把暗色的长剑别在腰间。
这人没有撑伞，蹦跳的雨滴在他身上勾勒起一条银色模糊的光边。他目不斜视得走着，漆黑无月的夜里，看不清他的样貌，他的眼睛，却明亮得似乎会发光。
他停在了凤来客栈门口。就在双脚踏上台阶的同时，门自动从里面开了。
就好像里面的人早知道他会来。
店小二在柜台里忙他自己的。靠墙角的桌前，坐着一个脸带刀疤，头扎黑巾的胡茬大汉。
而那张桌子上，按着一把雪亮的大刀，烛光晕照之下，越发显得寒意逼人。
来人便向那胡茬大汉走去，一言不发得与他面对面坐下。
胡茬大汉冷笑着端详他面前的人。清癯的脸上，沉默如冰却又杀气腾腾。他的头上，同样也扎着一圈黑布。
“墨楚函？”胡茬大汉双手都放在桌下。桌上的大刀在两人之间，刀尖处正映着被称做墨楚函之人冰冷的眸子。
“高头领，好久不见。”墨楚函低眸看了一眼桌上的大刀。
胡茬大汉摆手道：“‘秘砚’组织已在墨掌门仙游之后解散，高义也早不是什么头领了。”
客栈内静得只能听到绵绵的雨声。墨楚函双眼微眯，这时小二恰巧也来上酒：“高大哥不必瞒我。自封神派拥立了新的骆建勋掌门，秘砚组织便已重组；而且——”
小二为两人倒了两大碗的酒，退下。墨楚函轻道：“前墨吹尘掌门，根本不是仙逝，而是投靠了幽冥地府。”
暗里有拳头捏紧的咯咯声。墨楚函就像没听见一般，兀自喝酒。
“秘砚重组，自然是要请墨楚函老弟回来，继续当我们的大头领。”高义缓缓道，“不知楚函老弟，赏不赏弟兄们这个脸呢？”
“不敢。”墨楚函拱手道，“墨掌门离去，楚函不再事他主，更不再当刺客。”
“哦？”高义皮笑肉不笑，提了酒坛，亲为墨楚函续酒，“我听闻，墨吹尘对楚函老弟有救命之恩。楚函老弟因此认墨吹尘为义兄，为表忠心跟随，还给自己改了墨姓。”
时不时传来小二在柜台处忙碌的轻响。时近戌时，客栈竟还未打烊。
“楚函老弟拜入封神门下，同时又是秘砚的头号刺客，十年来，不知为墨吹尘杀了多少白道高手。”高义的手停在酒碗边。
冷雨敲窗。墨楚函静静得，且听高义到底要说什么。
高义继续道：“既是如此忠心，墨吹尘既已投靠妖界当上座使，楚函老弟何不仍归他麾下，作一魔族将领呢？”
高义的手慢慢合拢，捧住酒碗：“否则，楚函老弟既脱离秘砚组织，又不跟随旧主，一旦被白道的仇家盯上……”
酒碗慢慢抬起。楚函轻轻眨了一下眼，仍望着桌上的刀刃。
“双拳难敌四手，两眼难顾八方——这样的处境，怕是有些危险吧。”高义笑道。
这就是他想说的？墨楚函回应得一笑：“多谢高大哥关切。小弟此番前来，实有别事与高大哥相谈。”
“哦？”高义似乎确实有些意外，“何事？”
高义酒碗放下的同时，似乎有人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
“两日前，秘砚向灵州游侠刺客秘密发布一条诛杀烈焱少谷主卿丞焰的任务。”墨楚函道，“这任务被一无名游侠所接，声称两天后便会完成。而且，他不要赏金。”
“呵。”高义着实觉得很有意思，“弟兄们千思万想，都没想到接任务的会是你楚函老弟。老弟之行事，果如从前一般出人意表。”
“想是你们的骆掌门早已猜到是我。”墨楚函蹙眉。还有一句话，当着高义的面他不愿说——
那骆建勋人品虽恶劣，但聪明之处可丝毫不输墨吹尘。
“楚函老弟隐退江湖多年，肯为卿丞焰出山，也在情理之中。”高义再次举酒，“高某先敬楚函老弟一杯，愿老弟此次行动马到成功。”
“请。”墨楚函举酒示意，往嘴边送去。泠泠酒光映着高义的满脸胡茬，他的嘴角，突然不经意得一扬。
墨楚函的眼神，却又停在桌上那把大刀上。
“仓哴”剑出鞘的声音如龙吟虎啸，黑影如鬼魅般掠过的同时，雪亮的刀光与风雨声交织而过——
暗蓝色的玄暝剑扬起，开着的窗户送进阵阵夜风，墨楚函的黑披风飘展着，他的身形已是站在客栈中央的空地。
冷冷得看着高义。高义的酒碗仍停在嘴边，只是那酒碗中清澈的美酒，已被鲜血染得殷红。
桌上的大刀也不见了，而是插入了柜台后小二的左胸。那小二嘴角抽搐着，手上仍捏着三根未及发出的毒蒺藜。
墨楚函一步步走回桌子，手中玄暝剑指着高义的咽喉：“不答应作回秘砚头领，便不让我接秘砚的任务，有必要时甚至可将我格杀当场——这是你们骆掌门的指令吧。”
高义怔怔看着墨楚函，口中鲜血不断涌出。
“只可惜，高大哥过于光明磊落。大刀放在桌上，还叫了‘铁夜毒蒺藜’前来支应，让小弟猜不出你的心思也难。”
玄暝剑收回鞘中的同时，高义与铁夜毒蒺藜乔装的店小二双双倒在地上。
“砰”的，只有一个倒地声。
“出来。”墨楚函向窗外道。窗外只有雨声。
墨楚函并不缺少耐心。他望着那扇窗子，目不转睛。
“哎，果然是好耳力。”一个身影从窗外跳进，落地的同时，不忘掸掸衣衫雨尘，接着便一拱手，“墨大侠，幸会啊。”
墨楚函很快便看到了来人手上亮红色的火焰赤玉戒：“我不知道烈焱少谷主还有主动送上门来的习惯。”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看看是哪位高人接了杀我的任务。”卿丞焰笑道，“不是有句话说——呃，看敌人的水准，便能知道自己的高低？”
“那少谷主的结论是……”墨楚函饶有兴致。
“嘿嘿，本大爷从不妄自菲薄，可也不敢与秘砚刺客团第一高手比肩。”丞焰坐在桌上，提了酒坛，“不过我竟能惊动墨大侠，看来我的面子还是不小啊。”
轻佻的声音，妖冶的举止。墨楚函微微一笑。
“早闻卿少谷主风度翩翩，英雄少年。今日一见，果令墨某为之心折。”墨楚函说着，一手已经按在剑上，“只可惜，咱们这一动手，便要决生死了。”
“不用说好听的，本大爷不上你的当。”卿丞焰也拔了剑，“看本大爷这么帅，你可别舍不得动手。”
墨楚函轻笑中，只觉一股凌厉的剑风扑面而来！
银色的长剑扫过。卿丞焰的笑容，却在剑尖刺空后僵在脸上。
却又一只脚在他剑尖轻轻一踏，既而身形飞过他的头顶！
诡异的身法——主修土系仙术却能将仙风云体之术修炼至如此境界而不损灵力，了不起！
“越来越有意思了！”丞焰又是一剑刺出，结果不出所料，仍是失之毫厘。
“我早说了不要手下留情！”丞焰怒道，“你若以这样的速度出手，我怕是早就没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