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快意之事。刘邺的洞房花烛夜,却过的有些沉闷。
他和夏馨儿之间虽早有婚约,又两情相悦,彼此心系,但因成婚仓促,又是喜婚,刘成姚那边病情随时会有变化,两人便未正式行男女之事,只在房中静坐,等消息。
刘邺正要让夏馨儿先行睡下,他自己过去正房那边看看,便有正房的丫鬟匆忙过来知会:“老爷宾天了。”
隐隐的,刘邺便能听到正房那边有女子哭声传来。
刘邺虽未继承刘子建记忆和情感,但对于刘家家主刘成姚,多有敬重,这样一个尊长,突然离世,他心中也突觉几分悲凉。同时他也意识到,刘成姚这样一个主心骨离世,刘家日后很难不分崩离析,对于刘家来说,并不需要他这样一个寄生虫。
刘邺也需为将来筹谋。
三月天的深夜尚有些寒,刘邺穿上件外衣,道:“夫人,你且先休息,我这就过去。”
这是刘邺第一次对夏馨儿以“夫人”相称,夏馨儿微微颔首,略显羞喜,却也带着几分小女人的执着,起身道:“既进刘家门,便为刘家人,妾身怎能置身事外?妾身随夫君同去!”
刘邺见夏馨儿此时尚一身鲜艳的婚服,却又要去治丧吊唁,不免感慨红白事交替的太过突然。想让夏馨儿换过一身衣裳再过去,却想起今日成婚仓促,女方的衣服未曾带来,而刘家这面预先也无准备。
刘邺没有太拘谨于成礼,衣服未换,便与夏馨儿一同到了正房后堂那边。越近,那哭声便越刺耳。到了后堂,便见下人已经去屋顶揭瓦,到榻前拜过逝者,为刘成姚擦身换过寿衣,便见下人匆忙将刘成姚的尸体抬到正堂一方木板上。等烧过“头道纸”,停灵算是妥当,刘邺便随刘子越一同出门口,问询了一些布置灵堂和治丧的事。
刘邺知道,刘家现在境况不好,先有被北方客商骗财之事,后有置办不当货物而发霉,刘成姚也正是因此事而急火攻心病逝。
被刘邺问及,刘子越稍稍一叹道:“丧事,该有的礼数和花销,不能省。”
刘邺从兄长的口气中察觉到,刘家此刻手头拮据,婚事从简,丧事也只能从简。
此时刚过子夜,距黎明尚早,刘邺在灵堂外看了看,并未见两个叔叔的身影,心中便觉不妙。作为刘家第二代,此时该由他们出来主持治丧,但在老爷子宾天之时,却不见他们身影,这当中有什么门道,刘邺不知却也能猜出个八九。
刘邺刚回湖州,在刘家如客人一般,丧礼的事暂时轮不到他管,而管家和下人,忙着分头去知会刘家在乡下的亲眷,也都不敢劳动身为刘家三少爷的刘邺。刘邺暂时跟刘子越告了假,送夏馨儿回房,而他则守灵到天明,到天亮时,他才终于见到两位叔叔的身影,不过两个叔叔过来,拜过灵堂,却又离开,走的很匆忙。
老辈人的规矩,长辈尚在时,小辈不得言分家。刘邺估摸,此时刘成姚不在,两个叔叔必然是迫不及待要把家产分个详细。
刘邺心想:“两位叔叔看不起兄长,自然早就筹备此事,若之前他们二人联通外人坑骗刘家钱财,此时更会巴不得早言分家,跟刘家划清关系。”
天刚亮,刘邺的岳父,夏东宁也闻讯过来拜灵。刘邺跟夏东宁有简单交谈,刘邺顺带向夏东宁求证了一件事:“小郡王成年,继承藩爵,南湖各郡县的官绅,可是要送礼祝贺?”
“这是自然。说起来,小郡王已十六岁,不过到下月,才会正式抵京,参与受封之礼。”夏东宁解释一番,惊讶道,“子建为何记起要问此事?”
刘邺装作只是顺口一问,道:“突然想起,顺带一提。岳父不必挂在心上。”
夏东宁点点头,对刘邺安慰几句,并未见夏馨儿,便就离去。在这年头,妇人进门,不能随便见娘家人,成婚之后,要回娘家,也要等三朝回门。
刘邺送走夏东宁,并未留在灵堂继续守灵,而是撤了孝服,拿了钓鱼的器具,直接去了城北湖边,赴周英之约。
倒非刘邺不知轻重,却是刘邺心中另有筹谋。
昨日刘邺送周英离开时,特别说今日钓鱼时再见,等刘邺到湖边,周英果然早在做等候。
“师傅,您怎么才来?”周英见到刘邺,放下鱼竿迎过来,似是带着几分埋怨道,“徒儿都等您好半天了。”
刘邺上下打量周英一番,昨日的小落汤鸡,今日却精神抖擞,不见有恙。心说这丫头别看单薄,身体倒还不错。
这次周英显然不是偷跑出来,她还带了萍儿,过来时刘邺还发现周英平日里乘坐的马车。
“师傅,您家里的事可是解决了?需不需要徒儿帮忙?”周英关切问道。
“没事了。”刘邺一笑,对此事做了隐瞒。
等二人坐下,便就开始钓鱼,周英心情也很好,说了很多在湖州城的见闻。刘邺却显得没精打采,因为他来钓的不是鱼,而是一个契机。
“……师傅,您不知道,当日我在宴会上作出那首诗,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个个都赞我作的好,有的还说我能成为一代诗词名家呢。嘿嘿,师傅,今天徒儿还有个宴会,您能不能再教徒儿一首诗词,徒儿好去再显摆一下?”
刘邺看了一脸兴奋之色的周英,心想:“这小妮子来钓的也不是鱼,而是诗词。”
“你想学什么诗词?”刘邺看着水面上的鱼漂,问道。
周英摇着身体,像是在娇嗔一般道:“师傅上次的诗好是好,就是太深奥了,事后他们问我诗中一些句子的含义,徒儿……不懂。师傅不如教徒儿一首简单的吧,别太深奥……”
刘邺一笑,他明白周英的意思,以她刚十六岁的见识,很多诗词不是她这年纪能作出来的。她作诗诗意太深,会被人察觉是冒他人之名,只是碍于他是小郡王,别人不会当面说。
刘邺淡淡一笑道:“简单的诗词,人人都能作,怕是难合你心意。”
周英道:“简单也会有大才嘛,师傅厉害,徒儿知道的。其实,郡王府有个西宾,将阮成杰,当日他在宴会上作的诗就不错,师傅不妨看看?”
刘邺伸出手,周英马上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首诗词。
“前面那两首,是娘找人作来,给徒儿作弊的。后面那首,是阮成杰当日在宴会上所作。”
刘邺皱眉看了一下,最后以蝇头小楷写了一首五言绝句。
“月前一杯酒,酒中有故人。宴起影绰绰,宴落酒飒飒。”
刘邺看完,不禁笑了起来,这诗说是诗词,不如说是一首即兴的小散文。
“师傅,为何发笑?可是作的不好?”周英一直盯着刘邺,忍不住问道。
“说不上好坏,只是字句之间,有欠妥当。”
周英听到刘邺的话,心想:“师傅怎么跟她说的话差不多?”
周英想到夏馨儿,当下有些着急,道:“师傅,徒儿觉得阮成杰的这首诗,还可以的。”
“嗯。”刘邺没反对,点头道,“说起来,这诗倒也寓情于景。不过却令我想到另一首诗词。”刘邺说着,便朗朗吟道,“花间一壶酒,对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见周英张着嘴瞅着自己,刘邺便不再往下念,评价道,“两首诗词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英默念了几声,脸上多有佩服道:“师傅,为何您顺手拈来的诗词,听起来就如此动人呢?”说完,她喊道,“萍儿!死过来!”
“哦,哦。”一身男装的萍儿,抱着文房四宝,急兜兜跑过来,把笔墨纸砚放下。
“腿短,就离本公子近一点,别每次都让本公子喊!”周英瞪着萍儿骂了一句,拿起墨,沾了水随便研了两下,抄起笔,沾了墨便往纸上誊写,边写便得意道,“有了师傅这首诗,看谁敢说我是抄别人的!”
等他写完,刘邺拿过来看了看,自己也提起笔,把后面的几句补上。周英看到刘邺动笔,激动不已,等刘邺写完,把纸捧在手里,就好像极为珍惜手上的墨宝。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师傅,以后我让娘把王府里的西席先生全赶走,留您一个就成了。”周英露着两排皓齿,谄媚道。
“有无才学不看诗词做的好坏,我问你,对于古人文章方面,你可是了解?”
周英一挺胸膛,得意道:“师傅尽管考校,徒儿在古人诗词文章上,了解的还不少呢。”
“那你可知道冯仰之的著作?”刘邺问道。
周英一听,气势焉了下来,鼻子微皱道:“冯仰之,谁呀?后齐,还是宋邶时期的名家?”
刘邺一叹,其实他问的冯仰之,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算是陈朝末年一个很不得志的大诗人,也是一个千古留名的画家,刘邺估算,到现下人已经死了差不多十年。他就好像梵高和唐伯虎一般,直到死后,他的作品才得到人的赏识和推崇,在当下很少为人所知。
冯仰之的山水,在他生前可说一文不值,几百年后,价值万金。
照理说,冯仰之的字画,在陈朝末年,已经开始大有名气,在京城中很多达官贵人开始搜罗。陈朝灭国之相,大奸臣宁浩辰便很推崇冯仰之的作品。只是在江南,或许少有人去问询。
刘邺解释一番,把冯仰之的一些有名作品说了一下,顺带评论了一下冯仰之的画风。周英在旁好像学生一样认真听着,遇上不懂的地方,还会问上几句。
“师傅,您说这个……冯仰之,他画画那么好,怎么我以前就没见过?”最后,周英一脸不解问道。
“他的作品,存世少,有机会你应该会见到。”
周英嘿嘿笑了两声,道:“不怕,回头我就去问问湖州城的那些公子哥,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冯仰之画作的。有师傅今日的教诲,便不用诗词,我也能在他们面前涨一回脸呢。”
刘邺笑了笑,鱼漂大动,他猛地提竿,将一条大鱼提了起来。
“看来今天的收成不错。”刘邺笑了笑,“不过,也是时候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