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家主刘成姚的病,一天不如一天。刘邺作为孙子,在崇尚孝义为先的陈朝,每天都要去看望问安。
到三月里,刘成姚已经不能下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
刘成姚每次见到刘邺,精神会稍好一些,会问问他在湖州过的是否习惯,闲话家常,提及刘邺功名被革的事多有感慨。人老了,话也就多了一些,刘邺也会在旁宁神听着,很少去回话。
刘成姚特别嘱咐刘邺,让他去刘家的商铺看看,跟两个叔叔及兄长学习做生意。按照刘成姚的意思,既然刘邺不能走科举进仕这条路,那就把家族的生意发扬光大。老爷子对他的期望很高。
做生意,刘邺并非外行,不过他上辈子做的都是杀头的买卖,或毒品,或走私的枪火,低买高卖正八经的生意,他未试过,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做。
耐不住老爷子唠叨,刘邺随着兄长刘子越到刘家店铺走了走,认识了一些伙计,顺便学了一些简单买茶卖茶的知识。刘子越对他可说毫无芥蒂,甚至会给刘邺讲茶经,絮叨起来如三姑六婆一样没完。到了午饭时,刘子越也会带他到城里走走,介绍一些湖州城的风土人情,比一个向导还要用心。
去店铺多了,刘邺去钓鱼的时候也就少了,开始时是每天去钓,到后来,隔三差五才会去一次。
这天上午,刘子越带刘邺走了刘家在湖州的几处商铺,此时正值要出一批冬茶,店铺里很忙活,刘子越还要接待一名从北方京城来姓胡的茶商。这天中午,刘子越特地带了茶商和刘邺到一家名为“客韵来”的酒楼里吃饭,这也是刘邺来到这时代后,第一次踏足酒楼这种场所。
酒菜上齐,有鱼有肉,比刘邺平时的伙食要好很多,刘子越热情地提筷,道:“胡兄,三弟,你们可要尝尝这家酒楼的烧鱼,味道真是一绝。”
刘子越不说,刘邺也没发现桌上那盘有些不同的鱼,仔细看过,刘邺才发觉这条精心烹制的鱼跟他教宁玉腌出来的那些很像。
姓胡的茶商提筷吃了一口,笑着赞了两句。跟着刘子越也吃了一口,脸色却有些不太好。
“伙计,让你们掌柜的过来!”
不多久,酒楼的掌柜,一个四十多岁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便点头哈腰走过来,拱拱手道:“刘当家的,不知传我过来,可是有事?”
“孙掌柜,你这鱼,可跟我前几次吃的味道不同,口味淡了这么多,味道还有不同,且没有原本鱼肉的鲜味。怎生回事?”
酒楼掌柜的诚惶诚恐道:“刘当家的有所不知,这鱼……是我家东主新近研究出来的,不过她近来也不知怎的了,突然说要换个方式来研究新口味,若是诸位不喜欢,我这就给您换一盘,说不定能对上刘当家您的口味?”
刘子越脸色不快道:“既然没有原来的鱼,换种口味也是徒劳。这一盘鱼,撤了罢!”
酒楼掌柜让伙计把鱼给撤下,为了不得罪刘子越这个大客户,特地说要免了鱼钱和茶钱,算是补偿。这顿饭令刘子越吃的很不痛快,到出了酒楼,刘子越还在抱怨:“现在的店家,总是有不诚之处。”
刘邺下午没跟刘子越去店铺,独自回了家。刚进院,小丫头宁玉便不知从哪钻出来,一脸惶恐地拉着刘邺的手便往屋子里扯。
进了屋,宁玉紧张兮兮地伸出握成鼓囊小拳头的右手,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小银锭,差不多有二两重。
“少爷……给您……”宁玉有些局促不安道。
“哪来的?”
“是买我鱼那个姐姐给我的,今天我去卖鱼,她全都买了,还说我卖鱼卖的便宜,这银子是补偿给我的……少爷,银子是您的……”
平日里宁玉腌鱼卖鱼,所用材料便已经很贵,而宁玉卖的价却不高,徒费人力物力。之前刘邺便想说,但再想这是宁玉的生意,他就没多过问。
“你拿着吧,这是你做生意赚的。”
刘邺没太当回事,现在他有吃有喝,完全不需要有额外负担。就算以后刘家散了,他也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气去谋生,不需要当寄生虫。
“可少爷,这是您的……”
刘邺一笑,宁玉这个小守财奴,她肯说出银子的事,已经很为难她,若是自己把银子拿走,小丫头非心疼死不可。
“算是少爷我给你的嫁妆,我们主仆一场,总不能亏待了你不是?”
听到“嫁妆”的字眼,懵懵懂懂的宁玉脸上一红,害羞地低下头拨弄着衣角。等她把银子收好,又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少爷,那个姐姐还说,想让我教给她怎么腌制咸鱼,还说会给我很多银子呢。”
“你说了?”
宁玉慧黠一笑道:“我才没那么笨呢,我告诉了她,她以后就不买我的鱼了,咱们那么多鱼又吃不完,不卖怪可惜的。”
刘邺心想:“这丫头别看傻头傻脑的,还有些生意人的精明,知道专利权的可贵。”
宁玉又补充道:“再说腌鱼的材料,都是少爷您调配的,就说那个酒,我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教给她?”
刘邺再一笑,其实宁玉说的酒,不过是他用绍兴的黄酒,加了些材料所配置的简单的料酒,算不上好,但因为这时代饮食文化的落后,才令腌制好的咸鱼有一定市场。
刘邺不禁想见见客韵来幕后的东家,应该是个精明的女人,至少懂得收买宁玉这小糊涂蛋,还差点套走腌咸鱼的配方。
“宁玉,一会跟我一起出去,买些东西回来。”
刘邺突然想起来,要到刘家各房去走走,认识一下刘家人,当是熟悉身边的环境。
…………
客韵来酒楼的后院,孙掌柜正在跟自家东家,一名娴静的女子一起尝菜,而他们面前的美食,便是一盘一盘烹调好的咸鱼。
女子神容雅致,每尝一盘,便会轻轻蹙眉闭上眼回味着,然后微微摇头再去尝下一盘。如此往复到最后一盘,最后看着孙掌柜,神情似乎有些不满意。
“东家,我们后面几盘在腌制的时候已经加了酒,一些配料也重新搭配过,却总是合不上那味道。可能,我们在腌制方法上有差?”
女子微微摇头道:“不是合不上,是及不上。这几日闻名来吃鱼的客人多了,我们却拿不出客人想要的,长此以往,客韵来的招牌便就毁了。让人去跟着那姑娘,可是有着落?”
孙掌柜道:“有了,说是跟踪到刘家外面,见她进去。问过刘家外面的下人,说是刘府上的普通丫鬟,没什么特别。”
“经营茶行的刘家?”
孙掌柜点头肯定:“是。”
“那跟我去刘家走一趟,刘公跟我父亲有些交情,说不定可以让刘公说和一番,买下那丫头的配方。”
女子当下便带着几个人,带了礼物往刘家而去。
到了刘府门外,女子却先停下脚步,因为她要找的少女,正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府里走出来。
“就是她……”孙掌柜在身后提醒。
女子微微点头,目光却停留在刚出门的男女身上,男子身材很高,走在前面很自若,少女则蹦蹦跳跳跟在身后,显得很欢快,还不时凑过头跟男子说几句话,男子却是爱搭不理。
主仆二人好像要出去做什么事,那少女,不过是男子身后一个跟屁虫一样的小跟班。
“他是谁?”女子问一边的孙掌柜。
“东家,那是刘家三少爷,今天他跟刘当家的去过我们酒楼用餐。他就是去年被皇上下旨问罪的刘翰林的二公子,听说,他在京城才名卓著,十七岁在京府中举,还是解元公呢。东家,我们还要不要去刘府拜见刘公?”
“算了,先回去。回头我再跟那姑娘说说,看她肯不肯把配方拿出来。”
女子叹口气,原本她觉得那不过是个普通配方,跟个小丫鬟用银子换来,不会让人说闲话。但现在若是跟刘家的公子对上,那刘家未必会卖给她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