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涯依然能够感觉到叶辛未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的气息是冷的,脚步是冷的,连同那只轻抚自己脸颊的右手也是冷的。叶辛未与他并肩坐在一处,然后将床帐放下,顾涯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辛未的动作,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在人世间留存的最后一晚,他便对眼前一幕无比留恋。
叶辛未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休息吧。”
“辛未,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他在叶辛未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能够听见的语调轻声问道。
叶辛未靠在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只是摇头。
顾涯一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顾涯。”
“会连累你……”他轻轻抱着辛未的肩膀,语气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忍,顾涯皱起了眉,却不想被叶辛未推倒在床榻,辛未静静地坐在他身上,扬手拆起了自己的头发,一头青丝泻下,顾涯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会。”叶辛未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不要想这么多,好吗。”
她俯身吻他,双唇冰凉,落在顾涯的身上却如同滚烫的烙铁,顾涯带着惊慌与不知所措小心回应。他甚至没有去除辛未的衣服,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被叶辛未接连不断的吻与抚摸夺取了意识,他毕竟知道眼前的姑娘对自己并非真心,他毕竟知道叶辛未对阿青用情依旧。
叶辛未笨拙的吻从他的脸颊慢慢向下,她的动作带着生硬与粗暴,床榻的支悠声传来,听起来如同摇曳出无边**。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胸膛,到底还是带着犹豫,然而这迟疑只是片刻,叶辛未的动作再次变得迅速起来,未等她抽下顾涯的衣带,就被对方按住了手。
“屋顶的人方才已经走了。”顾涯低声道,“四下……已经没有人了。”
就在这一瞬,他感到叶辛未的整个身体都松散了下去,然后一滴热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背。叶辛未依然坐在自己身上,顾涯双手撑着床榻缓缓起身,他从未与叶辛未如此靠近,黑暗里他听见她的呼吸依然平静,仿佛那滴眼泪来自虚空。
“恨我吗……”顾涯又问,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道,“恨我吧。”
“恨啊,可我偏要救你。”叶辛未的声音有些飘渺,她轻声道,“你做完了这一切就想一死了之……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辛未。”
“但现在事情也由不得我了,”叶辛未的声音轻而又轻,然而却听得顾涯有些毛骨悚然,“顾涯,我似乎从来没有和你提过我的身世?”
顾涯想了想,低声道,“没有,但我多少知道……上次乔既之带你我去法源寺时我就明白了一些,尽管他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起什么,但你的来历并不普通,还是不难猜的。”
“有一回我在一个很破旧的祠堂里主动和阿青说起了我的事,”叶辛未轻声道,“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当时和我说,老天不可能让一个人一直吃苦,我从前受过的,以后都会有回报,总有一天我要苦尽甘来……”
叶辛未说着说着,便坐去了一旁,顾涯亦然,两人分坐床的两侧,相距约一臂的距离。顾涯靠着墙,衣着有些散乱,但在此时此刻他并不在意,甚至于叶辛未口中的话在他耳中也如风过湖面,掀起些许涟漪后又归于沉寂。他静静地看着叶辛未的侧脸,有些难受。
“……嗯,总是会苦尽甘来的。”顾涯附和道。
“可惜之前不这么想,我现在才明白过来,我早就苦尽甘来了。从我离开了泉州,一路进京,在燕京镖局里认识阿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苦尽甘来了,不然我还想要什么?”
“……辛未,你不要这么想,你以后的路还很长。”
“不长了,不长了。”叶辛未一笑,“明日天亮,我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顾涯,我为救你努力至此,已对得起太太曾布于我的恩德。你以自己作饵,做出这样的事后想用死来解脱,我偏偏不会让你如愿。”
顾涯敏锐地觉察出这话中的分量。
“好了,好了,”叶辛未低声道,“睡吧。”
顾涯目光低垂,不知为何,当他听见那句“我偏偏不会让你如愿”时,心中并无半点欣喜,只是平静。他想起这一路上与叶辛未相处的时光,竟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顾涯扭过头,低声道,“辛未,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我想再问一次,你为何要招我入赘?”
“明日你就知道了。”叶辛未没有多解释,“何必现在就问。”
“……既已拜过天地,你我二人,便已是真正的夫妻。”顾涯一顿,“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无碍。”叶辛未轻声道,“你我如今就是夫妻,如假包换。”
“辛未可知,顾涯心中……真的有属意的女子。”
“那又如何,”叶辛未轻嗤一声,“你既已耽于复仇,亲手将自己置身于险境,那就要好好承担这代价,顾涯,你现在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顾涯一笑,轻声道,“我不悔,我一点也不悔。”
他躺下,依在辛未的脚边,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淡淡的没有表情,忽然顾涯苦笑,移开了目光,佯作入寐。
不多时,叶辛未平卧下来,深夜里忽然传来一阵哽咽。
顾涯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躺在一旁,看着叶辛未把脸埋进枕头,痛苦地啜泣着。他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单薄的身型,静静听她的哭声,心里渐渐变得有些不安。
“你明日到底要做什么呢,辛未?”
叶辛未不答,只是渐渐止了哭腔,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想来应该是睡去了。
顾涯这时才侧目看向一旁的新婚妻子,在黑暗中,他缓缓握住了她的手,将它静静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也闭上了眼睛。不论明日会发生什么,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