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么?”阿梅掩嘴而笑,“扬州与京师虽远,可只要我爹爹和哥哥们还在,顾家上下,谁敢动我?”
桃夭却摇头,仍是一脸顽劣笑意,轻声道,“就算他不敢,可他今后若要纳妾,老爷和少爷们都在京城,谁能拦着?”
“呵,桃夭你想得可真远。”
桃夭轻哂,“是我家阿梅姑娘猪油蒙了心,看着英俊的小哥,脑子就不想事了!”
“哎!你这死丫头!”阿梅笑起来,声音如银铃一般,几人追闹着笑成一团,追得累了,几人又停下来。
“桃夭你呀,就是性子软。”阿梅志得意满,颇为张扬地开口,“也不想想我爹爹是谁?我若是嫁到了顾家,那是他们的福气!到时候,要真有哪个小贱人真的进了我的门,瞧我怎么作弄死她——”
阿梅话音未落,桃夭就尖叫起来,“树后有人!”
辛未心中一惊,拔脚要逃,却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杯盏落地的清脆声响,她探出头去一看,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从树后跑出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辛未认出,这就是昨晚在前门斥责家丁没眼力的那个丫鬟。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桃夭上前拎起这丫鬟的领子,啪啪便是两巴掌,将她打翻在地,然后厉声呵斥道,“小姐说话,你竟然敢在树后偷听?”
桃夭的力气着实狠厉,竟打得兰若在地上滚了三四步,然后才狼狈地站起来,拖着一身的泥水与一副哭腔道,“兰若再也不敢了!姑娘饶命!兰若再也不敢了!”
阿梅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哟,你不是我姑妈身边的那个丫鬟么?”
见阿梅一笑,兰若恍如抓住了稻草,“是,是我!姑娘还记得呢?”
阿梅脸上的笑容转瞬间变得有些寒冷,她唇齿微启,“没想到我姑妈身边的丫鬟,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我这就去告诉姑妈,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兰若立时吓得话都不敢说,只是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地磕头,口中喃喃着,“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辛未站在树后叹了口气,这个叫兰若的丫头,看来是要吃些苦头了。
若是寻常丫鬟听了阿梅方才的言语,倒也好打发,偏偏兰若平日里是夫人身边的,那便不得了了。
阿梅笑笑着翻了个白眼,让桃夭继续掌她的嘴,兰若只求阿梅不要将她偷听的事情告诉顾夫人,这般坏规矩的事情只要传出去,她在顾府之中就呆不下去了。因而桃夭每打一次,她便喊一声“打得好”,见这丫鬟这么不经吓,只过了一会儿阿梅便没了兴致。
“好了好了,你过来吧。”阿梅有些懒散地扬了扬手。
兰若又跪倒在她身前。
“我问你,你刚才听见了什么?”
兰若诺诺答道,“奴婢什么也没听见,奴婢今天……就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阿梅点点头,“嗯,好,好,是个知道规矩的,你听着,要是今天的话穿了出去,你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么?”
见眼前的兰若磕头如捣蒜,阿梅叹了口气,轻声道,“好了好了,小可怜,快走吧。”
兰若迅速拾起一旁打碎的陶瓷碎片,放进托盘之中,那些碎片极薄,她纵使小心,慌乱下也划破了手。
桃夭看着有趣,缓缓走到她的身后,突然大声呵斥道,“我家小姐让你快走,你听不见吗?”
兰若吓得一振,也顾不得碎片划手,大把大把地将碎瓷片捡进了托盘里,然后端起托盘,飞一般地跑了,那双手被扎得鲜血淋漓。
身后的阿梅与桃夭忍不住笑作一团。
辛未望着兰若落荒而去的背影,心中略有些唏嘘。
待兰若走后,那个叫桃夭的丫鬟赶紧沉下一张脸,拉起阿梅的衣袖,低声说道,“小姐呀,咱们往后可得小心,这到底是在顾府,可别让旁人听见了!”
阿梅笑着哼了一声,轻蔑道,“怕什么?顾家的老爷不过是个三品的布政使,管一管这江浙一带的赋税,他祖上最高也不过是个从二品的都指挥使,和我们张家哪里有得比?我爹爹英国公的爵位从成祖时候就传了下来,这百年的显贵可不是儿戏!我若嫁与他家作媳,他们才是高攀了呢——”
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还有昨夜的旧雨,远处的主仆几人的声音也一点点湮没在头顶树叶的沙沙声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雾渐渐变成了雨幕,越下越大,辛未依然站在原地,她在雨中,像一尊石像一般纹丝不动。
“我们张家”、“英国公的爵位”、“我爹爹”、“这百年的富贵”……方才阿梅的几句言辞,如同巨雷响彻辛未的脑际。
她只觉得胸膛里的一颗心就快要跳了出来,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只在瞬间就攫取了她的心魄。
叶辛未从树后走出,她的双颊惨白如纸。
她望着阿梅消失的方向,一抹冰冷诡异的神情在瞬间浮上她的脸,如同恶鬼。
这令人战栗的神色在叶辛未脸上转瞬而逝。
四下无人,叶辛未微微低下头,又恢复她往日里波澜不兴的表情,踏着无声的步子走远。
而另一棵树上,乔既之在雨中慵懒地靠着枝桠,低头望着叶辛未的背影,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方才叶辛未的那双眼睛,真是美到了极致。
乔既之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眼中含笑,回忆着刚才阿梅和她婢女的对话。
那小丫头是听见什么了呢?竟然一时之间,让事情变得这样有趣。
这一次,辛未淋了雨回屋之后就病倒了,第二日,她从晨起睡到迟暮,吃了顾家送来的药与膳食,又昏沉地睡去。期间顾家长者想见她,都因她身体虚弱,只得作罢。
深夜,辛未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客房里被子单薄,雨夜里几乎不能御寒。但婢女们没有得到吩咐,谁也没有多事来给她添被子。
辛未一人躺在**上,听得外面又在下雨,心中有几分无力,却又强撑着起身,披上衣服在房中活动起来,忽然看见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瓷瓶,她走上前,瓶下还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喝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