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水上列阵野编》。”顾煜青抬头道,“一本专讲海盗阵集的兵法册子,今天从书堆里翻出来的,白天要看经史子集不能耽误,只好晚上钻研钻研。”
“海盗吗……”叶辛未微微皱眉,“就像倭寇那样?”
“大部分倭寇尚且还算不上是海盗,只能说是一帮乌合贼寇,真正的海盗,该是如军队那样有自己的编制与韬略,比起倭寇要难对付得多。”
叶辛未轻叹一口气,低声道,“朝廷的兵马,连那些倭寇都对付不了。”
顾煜青听出叶辛未言语中有些许哀凉,抬头去看,果然见她望着自己桌前的书本,略有些发愣。
叶辛未旋即收回目光,转身向外走去,轻声道,“我去找顾衡,你慢慢看。”
出了格苑的门,叶辛未又想起数年前泉州渔村的冲天大火,夜风又起,吹得她两手冰凉。她轻叹一口气,在这乱糟糟的太平年里,能平静过活的人何其幸运。
这一晚顾煜青在格苑中待到深夜,他拿着许多石块到庭院中,摆起了船阵,仿佛眼前当真有汹涌的波涛与密集的炮火,叶辛未靠坐在树下,看他旁若无人地摆弄地上的石块,微微皱了眉。
她蹲下来,指着其中几只偏离在外的船只,问道,“阿青,为什么你要分几只船在这儿?”
顾煜青笑,“这是虎豹阵啊。”
“虎豹?”
“嗯,豹在外故意示弱,引敌船深入,再由伏击于此的猛虎上前扑食,就是这个阵法的奥义。”
叶辛未轻轻点头,“……还是第一次听说。”
“兵法瞬息万变,这不过是其中一种阵型而已,真正要到了战场上,还是要看临场大将的指挥。像启泰二十二年的时候,靖海将军吴霍就曾在一次围剿海盗的过程中变换了三次阵法,毕其功于一役,将盘踞在舟山附近的贼寇一举荡平,实在是传奇……”
顾煜青坐到辛未旁边,望着面前的石阵,说起前人的战事烽火如数家珍。
叶辛未一边听一边点头,忽然起身也捡起起几块石头摆在顾煜青的对面,笑道,“不如我们来一次实战?”
顾煜青眼前一亮,却又随即微微皱眉,“这怎么来?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有时候一炮就轰掉了对方主将,有时候炮弹打空了也没击中敌方要害啊,还有风向、大雾……”
“好办啊。”
辛未捡起树枝在地上画起方格,将这一整块的土地分成若干方块,又从袖中取出两枚骰子。
顾煜青好奇地围上来,问道,“这是……”
“参照棋类的走法,我们可按照前后左右及斜向移动,每三回合掷一次骰子测风向,六以上你顺风,六以下我顺风,若两个骰子点数相同就算无风,顺风者每次移动方向不变,距离可加一倍,炮弹的准度则按距离与骰子点数共同处理,若点数在十以上,则算重伤一次,船速对应也要减半,之后的炮弹准度亦减半,在四以下算打偏,中间算轻伤,船速减四分之一,若与对方距离在两格之类,则准度翻倍……”
顾煜青的眼睛越听越亮,脸上笑意退去,静静听辛未讲解规则,不时发问。
二人一道商议规则,许久之后,终于彼此对阵,双方一人十二船,由叶辛未开始。
为指挥方便,顾煜青将战船挨个命名,以天干为号,却略去“辛”与“未”,而另取地支中的“子”、“丑”顶替余下的两只船的船名。
叶辛未笑,“你何必故意把我名字隐了?”
顾煜青也笑,只是低头望着战船,轻声道,“我怕到时候船被打了舍不得。”
辛未俯身,“那我可不客气了。”
她笑意隐去,将手中骰子置于地上,“三一,我顺风。”
顾煜青扬手,潇洒作一“请”的动作。
这一场格苑的海战斗得格外激烈,二人渐入其境,一时竟到深夜。
虽是石阵,但顾煜青手段之狠辣依然令叶辛未印象深刻,他弃伤船如弃敝履,为遏制叶辛未战船前进,不惜以重伤为代价,一船突起,趁顺风极速接近,在两格距离之内连伤辛未四艘战船,而后直接陨灭。
辛未捡起顾煜青已覆灭的“战船”,将它抛去一边,摇头道,“阿青,你未免太冒险了啊。”
顾煜青望着场上仅存的七艘船,不以为意地一笑。
叶辛未略一沉吟,这确是她心中略有些冒进的阿青——以攻为守,一出手便惊得对手畏他三尺薄刃,顾煜青判断果决,从不因取舍而优柔寡断。
在战事中的他只求胜不求稳,与自己截然相反。
不多时,顾煜青嘴角上扬,“……承让了。”
骰子落地,顺风的依然是叶辛未那边,辛未不懂顾煜青的意思,微皱了眉,轻声道,“承让?”
顾煜青一笑,俯身将战船全部调头,竟一时将辛未包围起来——原来风向一转,逆风转向便成顺风,距离霎时接近至两格之内,似是有天助力,接下来骰子的点数纷纷过十,重伤翻倍损失无算,顷刻间场上便只剩辛未一艘主船,孤零零地在老巢附近徘徊。
“咦。”叶辛未眨了眨眼睛,战场上霎时风云突变,顾煜青风卷残云般一扫而过,辛未望着眼前景象,双手交握,略有些不可置信。
“这就……要输了啊。”
顾煜青连连点头,大笑着踏过这开阔的战场,径直走到叶辛未的身前,带着轻浅的笑颜握起辛未的手,俯身抵着她的前额。
“好了,敌方主将,乖乖受降吧。”
叶辛未微微挑眉,目光微扬,顾煜青靠得这样近,目光灼灼,她正要抬头说声“偏不”,却不想,顾煜青一低头,便吻上她轻启的双唇。
他一手揽着辛未的腰,另一只手顺腰而上,握住辛未的后颈,五指没入黑发。
唇-齿-间明明是不容抗拒的霸-道,却又带着万般怜惜的温柔,温吞的气息与暖热的触-感彼此交融,顾煜青将辛未向后推去几步,两人隐在槐树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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