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未此时双颊苍白,已无血色。原先他一路坐在车上,脚伤尚无大碍,方才一阵奔跑,已是勉强,而今要跟着速度迅疾的队伍行走,辛未走得越来越艰难。然而步调一慢,便免不了要挨后头的鞭子。
见辛未愈加吃力,顾青快步上前几步,蹲在叶辛未之前,低声道,“辛未,上来,快。”
叶辛未低声道谢,便俯身靠在顾青背上,顾青背起辛未快步往前走着,脚下轻快。
他们这一队残余的人马被刻意安排在黑衣人队伍的中间。前后都是驾马持刀的铁骑,燕京镖局的一众牵马驾车,带着那八车茶叶缓缓而行。叶辛未靠在顾青的肩头,心中钦佩常义的先见之明,他环顾四周,暗暗记下了此处的位置。
忽然,他听得身后一阵哒哒马蹄,便扭头看去,原先那辆队尾的囚车渐渐跟了上来。与镖局众人并肩。
走近后再看,可以清楚地知道囚车中共有五人,都被戴着极重的镣铐,粗木栅栏间,勉强看见其中几人的面容,血痕与泥尘混在一起,双目凶煞骇人。
“喂!小子!”一声蛮横的呵斥声响起。
顾青转过头去,看见囚车中一人双手紧抓栅栏,面目狰狞地望着自己,这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囚犯正是方才放声大笑的胖子。
“怎么?”顾青毫无惧色。
“把水……把你腰上的水囊给老子!”那人低声吼道,接着猛地拍了几下栅栏,“不然等老子出来……就他娘的拧了你的脖子!”
顾青冷哼一声,单手解下腰间的水囊,当着这个胖子的面喝了起来,然后又把水囊递给了肩上的辛未,辛未觉得好笑,也未推辞,就着顾青的手接过水囊,喝了几口。
那胖子见了,登时急了眼,生怕辛未把水喝光了,拍栏大喊道,“你他娘的小杂碎!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叶辛未却是云淡风轻地轻笑,“要扒我的皮,还是等你出来了以后再说吧。”
突然,囚车中,一道沙哑又低沉的声音传来,“能否恕他无礼,这位……姑娘?”
这一声“姑娘”让叶辛未猛然一惊,却强忍着没有转头。
“如果这粗鄙之辈不经意里冒犯了你,希望姑娘能宽宥于他,这也并非出自我的本意……我在这囚车之中,本就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同伴……”
原本打算不理会,怎料这人一直姑娘、姑娘地叫个不停,辛未只得回头瞪他一眼。
那人坐在阴影中,见辛未回头,便向前移了一尺,他口唇皲裂,已经开了几道血口子,然而这声音依然平稳悠然,他凝视着辛未,轻声道,“如果姑娘愿意把手中水囊递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辛未强忍心中不安,咳了几声,冷冷问道,“你‘姑娘’、‘姑娘’的,是在喊谁?”
那人嘴角略提,并不作答,只是安然一笑。
辛未细细打量这人的容貌,他长发凌散,却无脏乱之感,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如深潭静水,右眼中间一道两寸长的疤自眉而下,面容粗陈,约二十六七岁的年纪。
他一手握着木栏,手背与五指上遍布着血痕与泥垢,让人瞧着心惊。
顾青回头看了这人一眼,“就算我这位小友长得再怎么清秀,你也不能喊他‘姑娘’啊,这下他更不会把水给你了。”
“为什么不呢?”那人笑,缓缓开口,“我得了水,姑娘就得了一个朋友。”
一旁的胖子早已怒火攻心,双手拍打栅栏,高声怒骂,用词不堪入耳。忽而一道鞭子从他们的身后甩过来,那胖子终于肯撒了手,顾青也忙不迭地往一旁闪去。
一个黑衣人驾马走近,厉声呵斥道,“不准说话!”
众人噤了声,叶辛未却不由得转了头向那人看去,因为可怖的面具之下,分明是一个糯脆恬静的女声。
她在马上俯视着车中人,低声道,“乔大哥,你渴了么?”
车中人没有说话,辛未看出,她分明是在问那长发凌散的男人,这人静静靠在车里,又坐回了阴影之中,神情与摸样都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你要是渴了——”
“不用理会我。”他轻声道,“乔既之……不是已经和流琛一道死在上怙岭了吗。”
“你……”那人收了声,声音有几分愠怒,可望着车中沉默以对的男子,却依然关切。
她默默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抛去了囚车之中,众人争抢成一团,唯独那男人岿然不动,见此情形,她冷笑一声,便说了句“随你好了”,随即右手一凛,那车中水囊竟在霎时间被击得粉碎,众人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囊就炸了,大家气恼地坐下,却也无计可施。
黑衣人低声道,“你若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们就是想救你,也救不了了!”说罢,她打马而去。
待她走远,叶辛未又转头看向囚车,“喂。”
那人瞬间便领悟了辛未的意思,笑了起来,叶辛未便将手中水囊向他抛去,他单手向外,稳稳接住,“谢谢。”
囚车中的胖子欲上前夺水,乔既之抬头与之对峙。此时车马一晃,那木栏恰好挡住了他的脸,辛未只见得这个凶悍的胖子突然僵了身子,很快便偃旗息鼓,坐去了一旁,再无动作。
那神情,如同见了什么可怖无比的景象,只是叶辛未看不见,那时的乔既之究竟是什么表情。
胖子眼中似有若无的恐惧让一旁的叶辛未忽然生出一线希望——这人一眼看穿自己男儿身是假,可见洞察力非凡,何况他在囚徒之中还有如此的威慑力,可见……绝非等闲之辈。
辛未俯身在顾青肩头,轻声道,“阿青,也许我们真的能活着逃走呢。”
“不要多想,辛未,我们顺其自然就好了。”
夜里,黑衣人也停了下来,他们不扎营,只是卧马而眠,守夜者零散分布在队伍各处,手持火把,四下巡视。
叶辛未与顾青和衣而卧,辛未睡得浅,稍有风吹草动就要醒来。后半夜里山中有兽类哀嚎,辛未再无睡意,索性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