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安紧紧抱住吴氏的身体,轻轻摇头道,“阿桐,阿桐,不要再说了……”
“要不是……嘉承二十年,时安被秦穆案牵连入狱,你们张家拿免死铁券来要挟,我又岂会甘心……放弃正妻之位!”
连顾涯也是一惊,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吴氏的身上——这个在清和斋中独居了二十余载的妇人,竟是……这顾宅曾经的主母。
叶辛未一怔,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沈云总唤吴氏为“太太”。
吴氏依然冷笑着向顾夫人低语,“你我之间……究竟谁才名正言顺,顾涯和舟青两兄弟到底谁嫡,谁庶,可都……难说得很啊。”
顾夫人一手紧紧抓着桌角,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顾氏兄弟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心中震撼无以复加。顾涯没有说话,径直将吴氏抱起,一旁沈云连忙将随身带着的厚衣服给吴氏披上,他毫无犹豫地踏出了顾宅前厅的大门,向着清和斋去了。顾简已经去找大夫,再多留无益。
今日的前厅,谁也没有想到吴氏竟然站在了风口浪尖,顾涯隐瞒多年的事情被王贵吐了出来,他暗自懊恼。父亲从来就没有作为过,这一次自己又怎么会妄想,将母亲推向他。
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事情说开的必要。
养病的事情,中毒的事情……都是如此。
顾涯紧紧皱眉,他真正在意的还是母亲的身体,今日她的所言,自己竟对此一直毫无所闻——
吴桐竟是顾时安的元配。
顾涯与吴氏的离去让整个前厅都静了下来,顾夫人双手掩面,无声地痛哭起来。顾时安沉默地站在厅堂之中,他一时颓唐。幼女的离去早已是陈年往事,旧时的心痛早就已经烟消云散,至于多年前的一场牢狱之灾,而后休妻再娶以度劫难的事情则更如投石入水,再无波澜。他原本就不愿提及,未曾想……张琼从未忘记过。
多年的隐忍,早就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缓缓释放出来。
顾时安回头望了张琼一眼,又颤巍巍地转过头去。
“你……好自为之吧。”
顾煜舟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了母亲身旁,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父亲。”顾煜舟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凝视着顾时安的背影,低声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和阿青解释吗。”
顾煜青紧紧盯着顾时安的侧脸,连一瞬的表情也不想放过。
顾时安只是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张琼缓缓抬头,呢喃着道,“你这是,又要……逃了啊。”便又靠在了木椅上,仿佛被彻底抽去了主心骨。
顾煜舟将母亲扶起,沉默着向外走去,顾煜青无声地坐在一旁,兀自低着头。
“顾涯不会善罢甘休的。”顾煜舟停在他身旁,轻声道,“阿青,我们也要振作。”
四下人散去,二人独坐前厅,叶辛未轻轻握住顾煜青的手——他的手凉得像冰一样。顾煜青无声地坐在那里,眼神却是叶辛未从未见过的哀绝。
“阿青。”叶辛未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她皱起眉,努力集中目光,“阿青……”
顾煜青一怔——他只感到手臂突然重了下来——叶辛未一头栽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辛未!”
倒在顾煜青怀里之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叶辛未其实都还有一些意识,她隐约地听到顾煜青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在焦急地喊人去叫大夫。她知道阿青没有带她回格苑,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庭院里——顾煜青的卧榻有着叶辛未极为熟悉的味道,她轻轻枕着枕头,感到自己轻盈得像是要飘了起来。
后来听见张信的声音,又听见那个聒噪的齐家小姐的声音,她有些恍惚,只觉得身体太重,而自己困在这躯壳中,完全没有力量行动。朦胧中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顾涯、顾简……谁都好,来和她说说吴氏的事情。
或是谁,来和她说说……阿青怎么样。
自己当着顾家所有人的面使顾夫人下不来台,闹出了今天这样大的事情,阿青,可会难过?
不要怪我呀……
一想到这件事情,叶辛未便在昏沉的睡梦中暗自流泪,榻边的顾煜青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为她拭泪。他也不知道叶辛未到底梦见了什么,只好不停地喃喃她的名字。
顾煜青靠在辛未的身旁,几乎不能去回想今日早晨在前厅发生的事情。
他一直陪在叶辛未身旁,一步也没有迈出过大门,当天夜里叶辛未高烧,顾煜青守夜,无论谁来拜访都不见。
第三日清晨,顾衡战战兢兢走到顾煜青身旁,和他说顾夫人那边喊他过去,有话要交待。顾煜青起身换了身衣服,交待顾衡好好照顾叶辛未,如果她醒来,记得过来告诉自己。
顾衡答应下来。
彼时叶辛未已经醒来,躺在床上听顾煜青在外面吩咐这些话,她心中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不知如何面对他。待顾煜青远去的脚步渐渐消失,房中便传来一声轻巧的落地之声,叶辛未微微睁开眼睛,见顾简站在自己身旁,他不知何时潜入了这里。
与昨日的穿着不同,今日的顾简一身青纹滚墨,令他修长的身型更显挺拔。顾简双目细长,清俊中自有一股妖娆,他长发紧束,看起来极为干练。
“你……”叶辛未皱起了眉,“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和你说说太太的消息,你应该也很想知道吧。”顾简径直在叶辛未身旁坐下,低声道,“是我家少爷吩咐我来的,说是你可能会惦念。”
叶辛未点头,“太太她到底——”
“你也知道乌苏散那个东西,难治得很。”顾简轻声打断了叶辛未的询问,微微眯起眼睛靠了上来,“……不过叶姑娘,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
顾简一笑,“那饼里乌苏散的分量几乎查不出来,就算今天少爷找来的那个大夫也没看出是乌苏散的缘故,还是顺着王贵的那条线才确认下来的……你说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就能认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