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山崖上，传来极轻极微的扰动，那是弓弦紧绷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浪人的命令。
一声短促又刺耳的哨声又响起。
数十支羽箭随即离弦而去，在这瞬间，叶辛未终于听见了这如同地府欢鸣的箭声，前后左右……鬼差的邀约来自四面八方！
顾涯慌忙抬头，只见方才叶辛未呆着的船顶，此刻已被射成了筛子。
未等他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便听得船舱内部一声巨响——顾简带着叶辛未直劈船顶而下，是以躲过那一阵利箭的侵袭。
两人正落在顾涯的房中，只是天花板上多了个窟窿，顾简握着先前拾来的羽箭，紧紧送入叶辛未之手。
“你还在……愣着干什么啊！”顾简咬牙道，“快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顾简的气息有些乱，叶辛未皱眉，忽然感到空气中弥散一股甜腻的血腥。
“你受伤了？”
“……没事，只是小伤。”
叶辛未从容起身，她解下发带，长发倾泻而下，那七八根羽箭被她捆成一团，系在左臂上。“你最好说的是真话。”
“本来……就是小伤！”
“那就站起来。”
顾简忽然有几分震动，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叶辛未的身影，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冷静决绝，全然不似那单薄身型的姑娘该有的气魄。
“你打算……干什么？”
“弓箭手附在两侧的石壁上，我们暴露在甲板上，这样没有胜算。”叶辛未道，“你用轻功送我上去……你真是轻伤对吧。”
“我……”
“不行就不要勉强，到时候我们一起摔下来，反而不利。”
顾简咬牙起身，“我只伤了左臂而已，不打斗就没事。”
门被打开，叶辛未靠在门边，屋外浅淡的光蒙在她的身上，她目光凝和，似是在等待什么，只这瞬间，便是数支羽箭顺门而入，直直地插在门前的地板上，叶辛未眉宇平静，转身道，“顾简，跟我来。”
顾简一时恍然，眼中却陡然涌起希望，紧随着辛未的步伐，大步跟了上去。
此时顾涯一人独对甲板上的众人，那浪人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命身旁的随从递上酒囊，他仰头喝了一口，随即将酒喷在剑柄的鲛鱼皮上，酒囊被他随手丢去一旁。浪人几步上前，剑锋未移，看向顾涯。
张信从船舱的暗影里疾步走出，一同与浪人对峙。
顾涯霎时皱紧了眉，“你不该过来，船尾——”
“你要是也倒在着了这儿，我的胜算也没有多少。”张信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低声道，“放手一搏吧。”
两人同时举剑，心中慨然，他们看出眼前人衣着的异样——事实上，敢来劫英国公的船只，这本身就说明此非善类。两人心中都没有底，只见对方略微屈膝，连持剑的方式都与自己不同，浪人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双眸更趋炽热，似是对此情此景颇为喜悦。
已经落在两岸对出石壁上的顾简也凝望着这一幕，辛未在黑夜中悄然搭弓，这边长弓一落，便听得不远处一声惨叫，随即便是落水声——那是方才袭击她与顾简的弓箭手之一，他们此刻也与顾简一样，伏于山涧。
“干得漂亮！”顾简忍不住夸赞。
“还有七个。”叶辛未轻声道，“带我去那块巨岩后面，要快。”
顾简点头，奋力蹬越，刚一从方才隐身的横木后显身，便有三支箭嗖嗖而至，与他们擦肩而过。叶辛未右臂一阵火辣，箭头在她的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
她一声不吭，对此熟视无睹。
顾简心中暗服，忽然觉得这个伏在自己背上的少女在顷刻间变得与往常不同，不再是那个在顾煜青的卧榻上手无缚鸡之力还要放刺客一条生路的小白花，而是一个与自己，或是与顾涯有着相同气息的人。
就在二人至于半空中的当口，叶辛未循着方才来箭的方向又送了两箭出去，落水声随之而起。
“还有六个。”
……
随着叶辛未口中的数字渐渐减少，顾简的脸越来越白，事实上除了左臂，他的右腿被一支长箭划破，伤口很深，一直在流血，叶辛未未必没有闻出来，只是事已至此，早没有回旋的余地。
“接下来还要去哪儿。”顾简问道。
叶辛未听出他隐忍的意味，心下犹豫。
顾简皱起了眉，又露出一脸凶相，“你又婆婆妈妈的！”
“就在这儿，哪也不用再去了。”叶辛未道，“最后那个弓箭手……我还没有找到他的位置。”
——其实已经找到了，顾简。那个弓箭手，现在就在我们头顶。
叶辛未心中低语，但此刻顾简的腿伤已经不能再折腾。好在他们的位置离甲板很远，对那个弓箭手而言也是如此，如果对方想向顾涯与张信放箭，就要走动，届时，只要在他放箭之前，把他除掉就好了。
叶辛未紧紧捏紧了弓，绑在左臂上的羽箭也只剩了两支。
“你怎样？”顾简轻声道。
叶辛未食指轻点双唇，示意他安静，然后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事。
头顶传来一阵窸窣的扰动，叶辛未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她持弓的手微微颤抖，早就感觉不到臂上的疼痛，顾简紧紧抓握着一旁的草木，也发觉了此时头顶的异动。
叶辛未一笑，对顾简耳语道，“你猜，他是先去甲板，还是先来除掉我们？”
顾简的嘴角勾起一个狠厉的弧度。
——不管他是先去哪里，只要现身，就是他的死期！
忽而一阵清脆促响在两人几尺之外响起，顾简猛然纵身，背着叶辛未跳离原先的位置，一阵热浪从身后袭来，轰响的爆炸声带着飞溅的石块向着顾简压来，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他疼得几乎快要晕死过去。
“……谢谢。”
只听得叶辛未在耳边留下这么一句话，顾简忽然觉得背上一轻，接着那股莫名的推力，他又重新攀附在山涧里一根横生的枝桠上。
他茫然地转过头，只见叶辛未的身体在半空中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向着底下湍急的水流落去。
她似是带着笑意，在这顷刻之间向着那弓箭手送出又一支利箭。
顾简一怔，连呼吸都静止在此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