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就此刻，顾涯靠得更近，几乎能感到叶辛未的鼻息。顾涯勾起右手的五指，隔着寸许的距离，轻轻摩挲着少女的脸颊——他临摹着叶辛未的轮廓，如同不敢碰一盏经年的玉器。
凝望着有几分拘谨的辛未，顾涯心中漫起一阵轻浅的柔情。
辛未站在黑暗里，呼吸竟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她微微颤抖，有些不确定地感知着风中的信息。辛未只当自己双目被蒙，一人独立，故而失了安全感，却不知寸许之外，她的头一抬，顾涯便霎时屏住了呼吸。
他终是忍不住低头，轻吻了辛未的长发。
这一吻，令辛未顿时一愣，随即便扬手扯下蒙在眼上的黑色布条——然而眼前空空荡荡，明明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辛未眨了眨眼睛，莫名间，她感到，有什么凭空消失了。
树后，顾涯隐在阴影之中，右手轻捂着心口，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二人回了宅邸，顾简匆匆将顾涯送入房中为他换药，肩头的伤口果然出血，他皱紧了眉，只道是叶辛未一路莽撞，未曾好好照顾自家公子的缘故。
顾涯一边忍着痛，一边平静问道，“下午可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别的倒没事，就是晚上刘府那边来了消息，说是东西已经安置妥当，刘卜玄已经开始为张家织罪了。”
顾涯点头，“谁来传的消息？”
“刘卜玄的门客柏松子。”
“好。”
顾简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越来越紧，待为顾涯换好了绷带，才低声道，“公子，难道非如此不可吗？”顾涯稍稍活动了肩膀，瞥了顾简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顾简忍不住，又道，“若是从前，倒还好说，现在公子的伤这样重，日后若下了诏狱，哪里还能经得起里面的折腾？”
“我意已决。”
“可是公子，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谋，承淮庄里……可还有几百条性命都指着公子过活，公子也……不管了吗。”
顾涯轻浅一笑，抬头看了看顾简，道，“这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了，难道还有转圜余地？”
“……”
顾涯轻叹一声，又道，“我倒还真是有事没有交代，你听着……若我下狱之后事情有变，你也不必费心再来救我，你的身契在承淮庄的林娘手里，我已托付她为你在江南备下宅邸，跟我走完了这一遭，回去拿了那身契，你便自由了。”
“若不能救出公子，顾简自当以死谢罪。”
顾涯摇头，并未搭话，良久，又道，“等所有事情了结之后，叶辛未是要回江南，或是继续留在京城都随她的意，但我希望你能帮我照拂一二，待她安定下来，再谋你的出路，这算是我最后一桩心愿，顾简，你答应吗。”
顾简低了头，紧紧咬着牙，然后应声答是。
三日后，京中来了消息，皇帝传了口谕，着张涵等人归京。从济南到京城的这段路所有人加快了行程，想着很快就能回到家中的府邸好好休息，连阿梅也不再计较路途的颠簸。
又三日，入京在即。
晨曦里，不知是谁忽然高喝一声“城门到了！”，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向前望去，在初夏的薄雾里，北京的城门高耸巍峨，显得如此庄重。
复行数十步，众人才看见，一个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公子骑着黑马，静静立于城门之下，目光灼灼向这边望来。张信第一个认出了来人，他好不隐晦自己的欣喜之色，一脚踢向马肚，疾步向前。
“摇光！”
“阿信。”
马匹交颈，马背上的二人双手紧握，张信笑道，“没想到你当真来城外迎我！”
“那是自然。”名作李摇光的少年笑道，“今日是卜玄行冠礼的日子，我便是来接你，一道去与他庆贺。”
“今日……是了，今日！”张信笑，“待我回府沐浴之后，便与你同去。”
李摇光大笑起来，“阿信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讲究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想来卜玄也不会嫌弃你一身汗臭去给他道喜，若你真这么做了，他反而高兴呢。”
正此时，张涵的马亦临近，李摇光立刻下马向他行礼，张涵抚须而笑，连忙让他起身，其状甚是亲昵。
车马停了下来，叶辛未不知何故，便下了车上前看看。
人群中，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那人立于黑马之下，神采淡然知礼，卓尔不群。辛未心中一动，明明是远观，是初见，明明连话都没有说过，一股不由分说的熟悉感在心口断然而起。
这一分莫名的亲近，令叶辛未惊疑。
远处的李摇光丝毫未察，依然知礼地与张涵寒暄。不多时，顾涯打马上前，“辛未，快上车。”叶辛未点头，不久车马又起，在马车中，叶辛未再次向外看去，却不见白袍人。
李摇光与张信一同退至张涵的队伍之中，张涵询问起他家中的情况，张信退了下去，顾涯趁此时打马而前，对张信道，“方才与你说话的是谁？”
“你是说——”张信马鞭一指，正对着不远处的李摇光，“他？”
顾涯点头，“正是。”
“李摇光，我爹的外甥，我的另一个表弟。”张信笑道，“他倒是可靠得很，你之前说入京后不便带着辛未一道居住，不如让辛未以我张信之客的身份，入住他府邸？”
“李摇光……李致中的庶长子？”
“嗯，不错啊，这都知道。”
顾涯一笑，“李致中与你张家在朝中势不两立，私交还能如此，当真难得，若是让辛未入李府，我也放心，只是……”
“只是什么？”
顾涯略顿了顿，又摇头道，“罢了，李府确实是上佳去处，只是不知道你这表兄弟能否做主让辛未入府小住？”
“只是住个客人而已，谈不上做主不做主，”张信长眉微挑，又道，“说起来，若是觉得李府不妥，倒还有一个去处，就是闷得慌。”
“什么地方？”
“京北刘卜玄的府上。”张信轻声道，“只是那里太冷清，恐怕辛未不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