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未笑着摇头,“还是不要去李家了,我若再踏入李家半步,怕是刘卜玄就要跳脚了。”
顾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略微勾起唇角。
月色里,乔既之看着他二人沉默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法源寺的后山上有公主的碑亭,你要不要去看看?”
“去呀,”叶辛未随即站起身,顺着石阶快步踏在了石径上,然后回转过身,对身后的乔既之与顾涯轻声道,“这边?”
“没错,这边。”乔既之随即跟了上去,顾涯稍稍一怔,也迈开了步子。
后山的碑亭在半山腰一处突出的平地上,山顶是僧侣们静修的禅房。长久下来,碑亭就成了僧人们半路休息的地方,这些年过去,石碑上的字迹已经消除,整个碑亭中却依然整洁如初。
三人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碑亭的前方,叶辛未远远看见那亭子,便加快了步伐,顾涯亦然,只有乔既之一人在最后慢慢地走,一点儿也不着急。
这里的一草一木,山石小径,都是许多年前的样子,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回来过,而今故地重游,却一点儿也不觉陌生。
等到乔既之慢悠悠地走到碑亭下,叶辛未已经站在石碑前将碑文看了大半,那上面大约记载了安宁公主与悯忠寺的种种机缘,她何年开始在寺中参拜,何年开始布施,又于何年香消玉殒,而后此地特立石碑悼念。
乔既之走到辛未的身后,轻声道,“上面都写的什么?”
“你自己看就是了。”
“这儿太暗,看这个眼睛疼。”乔既之一笑,“再说,有什么事情你问问我?我知道的未必不比这石碑清楚。”
“……”辛未后退一步,与乔既之并肩,她的目光从石碑上移开,神情有几分认真地抬起头,“我问什么,你都会告诉我?”
乔既之微微挑眉,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叶辛未一笑,点点头,又重新上前靠在石碑下,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石碑凹凸不平的碑面,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个接了我娘耳坠的,是谁?”
乔既之一怔,随即便低头笑了起来,他看了辛未一眼,轻声道,“她叫流琛。”
“你朋友?”
“我未过门的妻子。”
“……诶?”叶辛未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个名字她也听过,大约也是在乔既之与永夜门的三人过招的那一晚?辛未一时记不起,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轻声道,“诶?你竟有未过门的妻子……从来没有听你提过啊。”
乔既之双手抱怀,笑道,
“嗯,耳坠跟着她入了土,你现在想看,也没有了。”
叶辛未的目光陡然一惊,眼前的乔既之口吻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然而,那张脸上浅淡的笑意却兀自透出一分伤感,叶辛未收回目光,“不好意思……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什么,死生之事,再寻常不过。”
乔既之淡淡地道,他稍一抬头,目光就与站在石碑旁的顾涯撞在了一处,那双眼睛里神色复杂,未等乔既之回应,顾涯却很快移开了目光。
乔既之颇觉玩味,顾涯的那双眼睛,分明在说“你说谎”。
死生之事,谁能真正看的开?
乔既之微微昂起了头,将脸转向了另一边,随即又转身出了碑亭,站在亭外对二人道,“亭子也看过了,要不要一起上山?”
叶辛未转头向顾涯看去,以目光询问,顾涯点头,轻声道,“怕是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
叶辛未眨了眨眼睛,“那……看了日出再回去?”
“好。”
站在后山的山顶上大约可以俯瞰半个北京城,山顶的夏夜如此寂静,叶辛未望着远处绵延如缎的亭台楼宇与扑地闾阎,一时间觉得这情景是如此熟悉,一怔莫名的感怀不知是从何处伊始,
随着一阵陡然而起的长风,吹乱她的额发。
当远天出现一抹微亮的时候,她已经席地而坐。叶辛未撑着下巴眺望着远天,,一时间不知为何,再一次想起了叶氏的话,她的脸上忽然浮起淡淡的笑意,低声喃喃着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便就在这一日黎明,宫中的司礼监有人手持御旨,身负密令,南下前往扬州。
晨间,刘卜玄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稍一侧头,就看见日光透过窗纱投在地上。细细如金的尘埃在空中飞舞,他眨了眨眼睛,又蜷起身子,重新闭起了眼睛,一旁侍女悄然出了房门,将二公子醒来的事情吩咐下去,刘府的下人们静待已久,便从这一刻开始了一天的日常。
重回刘府的时候,顾涯直接将叶辛未送去了她的院子里,两人依然靠翻墙跃径的方法,一路上无人看见,此时乔既之已与他们分道扬镳,不知了去向。
“其实你在刘府,也好。”顾涯轻声对背上的叶辛未道,“至少,我们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你说笑了,我哪里能照应得了你。”辛未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多虑了,其实我在京中住哪儿都可以,时局再变,也为难不到我这个小老百姓身上?”
顾涯一笑,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你是随我一道进京的姑娘,若无庇护,待到京中风云变幻的那天,谁能保你呢?
“总之,就先呆在这里吧。”顾涯道,“若觉得闷就去找我。”
“好,”叶辛未点头,“……诶,顾简呢?”
“还在房中睡觉吧,”顾涯想了想,“你想见他?”
“哈哈,算了,只是一问,你们的伤都好了吗?”
顾涯一笑,“好多了。”
辛未轻叹一声,“一晚没睡,我也疲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涯只是点头,叶辛未送他出门,二人挥手道别。
当顾涯回到房中,顾简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怎样?”顾涯稍稍抬眼,轻声问道。
“卯时前后,确实有人出了宫门,我追到了驿站——是司礼监的公公们,文书上写着是往扬州去的。”
“都是些什么人?”
“只知道是喻匡岩喻公公手下的,其他不知……要不我再——”
“不必,”顾涯轻轻摇头,“辛苦了,快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