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茴抵达哈尔滨之后,第一站便是松花江边上的香格里拉酒店。
她站在房间的窗前,再也看不见当初令她震惊而又欣喜的冰雪大世界,也无法立刻狂奔到隔壁齐名的房间欢呼,唯有一江春水如一条温驯的母蛇向东游去。
这并未令她感到失望,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再美的一窗风景也抵不过司徒格曾带给她的一场梦。
梦醒了不要紧,至少还有往事可以回味,而往事总是如烟。
任小茴不再感到难过,而是猛地拉上窗帘,将一窗的旭日阳光都挡在外面。
昨夜在火车上一宿未睡,她感觉有些累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四点,肚子一见主人恢复了意识便及时传来求救信号,任小茴决定出去觅食,顺便到松花江走走。
四点多的松花江依旧被和煦的阳光普照,江边婀娜多姿的垂柳也随风起舞,骚弄着粼粼波光,使之春心荡漾。
任小茴慢悠悠的行走在松花江边,看着人来人往,想着脚下的路。
忽然,一阵春风轻拂,江边垂柳深藏的团团柳絮顿时漫天铺地而来。任小茴微微仰起头,这画面像极了曾在冰雪大世界里突降的鹅毛大雪,她想起自己曾快乐的奔向横空出现的司徒格,脑海里竟也播放着昨天齐名在西街上为自己摘掉柳絮的脸庞。
她突然加快脚步,企图不让混杂的思绪控制大脑。
她再一次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至极!她不应该是这样一个女人,却还是让脑子里同时出现两个男人。
她努力的想让大脑不被任何人占据,却在冥冥之中似乎有人牵引,直到只留下了一个人。他对她说,任小茴,你什么时候回来,店里的书都卖完了,都等着你进货呢。
任小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茫然无措停下脚步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已经变少了,但太阳还未西去,照在江上,江边还有人在打鱼。
“嗨!师傅!能不能让我也试一试?”
远远的就见一年轻男子冲着正在打鱼的师傅挥手大叫。
任小茴被这声音所吸引,舒心的笑了笑,兴致所至,便走到年轻男子的身边,笑着问,有鱼吗?
年轻男子微微一怔,似乎是被突然光临的年轻女子所惊扰,但轮廓分明的麦色脸颊却很快张开一丝友好的微笑,洁白的牙齿与炯炯有神的黑亮双眼相得益彰,最后倒是令任小茴有些惊讶了。
他衣服破旧但却穿着整洁,脚边放着一个沾了些黄泥的黑色大背包,而大背包上又挂着几个白色的酒壶。
任小茴情不自禁的看向他的脚,那是一双历经过风雨之后的黑色运动鞋,干枯的黄泥中大脚趾已经暴露了主人的身份。
她想起那些为了梦想或者什么而独自流浪的人们,心里顿时升起一丝敬佩之情。
“应该有。”年轻男子只是微微一笑,但一点儿也不比当空的太阳逊色。
两人不再说话,听到呼叫的师傅也朝岸边走来,笑容憨厚而热情,大约四十来岁。
“年轻人,之前有没有打过鱼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渔网里刚打到的鱼倒到竹篮里。
“当然!”年轻男子回答的很爽快,“你要是不介意,待会儿看我打到鱼,你得请我去你家做客。”
任小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爽快豪放的年轻人,跟他站在一起也瞬间觉得积压在胸口的那团郁气根本不足挂齿,她也想下江打鱼。
“我能不能也试试?”任小茴鼓足了勇气问。
“你们是一起的?”打鱼师傅怀疑的盯着这两个年轻人。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
空气凝结半秒,继而传来男女混杂的朗朗笑声。
任小茴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五月份的江水虽被烈日加热过,但相对于人体温度来说还是足够的揪住人心,任小茴冷得直龇牙,身体都在颤抖。而年轻男子好像一点儿也不冷,熟练的将渔网撒出去,然后操纵着手中的打鱼工具。
任小茴虽然以下水为荣,但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吸着凉气屏住呼吸等着鱼儿落网。
十几分钟过后,年轻男子将渔网捞起,任小茴一看网上粘着一条条小小的白鱼激动得不能自己,直夸他厉害。
年轻男子谦逊的笑着说,这都是生存必须的活计,我时常都是赤手抓鱼,这玩意儿还是第一次玩。
“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任小茴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很是钦佩。要知道几年前她也曾吵着闹着要去流浪,被苏静和齐名打击得体无完肤。
“不值一提。”年轻男子歉然一笑,说,“都是逃避罢了。”
年轻男子口中的逃避二字令任小茴的心中一惊,刚才扔掉的心绪顿时涌上心头。
她低头看着水中对影成双的自己,若是无人提及,怕是根本不会认为自己眼下的行为就是在逃避。
只是,她始终不清楚这到底是在逃避司徒格还是齐名。
年轻男子看了任小茴一眼,释然一笑,说,出来走走也挺好,事情想明白了就回去,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呢?”任小茴立马反问一句,她不太想说自己,“还没想明白?”
“是啊,还没呢。”年轻男子提着收好的渔网朝岸边走去。
年轻男子断然的回答令任小茴自行惭愧,她从来不会像他一样直言面对自己。
两人到岸之后师傅递过来两瓶哈尔滨啤酒,笑着说,晚上都去我家吃饭。
年轻男子提起酒瓶就朝嘴里灌,喝下半瓶之后擦了擦嘴角,豪气的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任小茴也意气风发的喝了一大口,总算又舒畅起来。
日头落山的时候任小茴与年轻男子跟着师傅回家,血红的大圆太阳稳当当的坐在松花江上,看着归家人们的身影被它拉在了身后。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任小茴跟在年轻男子的旁边问。
“孙旭。”
“我叫任小茴。”
任小茴发自内心的想与这个年轻男子交朋友,似乎看着他就能令她认清自己的真面目,这是她之前一直无法面对的。
她知道自己并不强大,即便是开脱也还需要别人的帮助。
从打鱼师傅家吃过饭出来的时候,霓虹灯已经布满城市的各个角落,白天与黑夜,总是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世界。
任小茴从孙旭口中得知,他来自南方,一路徒步到北方,大约已有一年的时间,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前往内蒙古大草原。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但任小茴却觉得这份友谊很是厚重,分别的时候竟有一丝的不舍。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任小茴问。
“不知道。”孙旭笑得轻淡,“也许很快,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就死在路上了,谁知道呢?”
任小茴顿了顿,又问,就没有牵挂的人吗?
“有啊。”孙旭回答得很干脆,继而笑了笑,很是苦涩。
任小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笑着说,你要是走到了我在的那个城市可以来找我。
任小茴突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就她一个人过得悲痛,要是自己再执意凄惨下去就过分了。
她应该听从齐名的话,适可而止。
“那我可求之不得了。”孙旭笑着说。
任小茴看着孙旭在松花江边支好帐篷才离去,回到香格里拉酒店却毫无睡意。
清醒的头脑再次回忆起当初撕心裂肺的痛竟也觉得不再是那么的刻骨,也觉得之前那些伤心和难过都是被自己放大化了,有些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她走到窗前,看着沿着松花江边伸长出去的一排排街灯,还有等下来来往往的人们,感谢身后这一片寂静的空间,让她不再感到凄楚。
第二天天蒙蒙亮任小茴就起床收拾行李跑去退房,她一路疾行赶到孙旭驻扎的地方,他正在收起露营帐篷。
安安静静的松花江被稀薄的晨雾萦绕,除了几个晨跑的人们踏出有节奏的脚步声,再也没有比这更动听的了。
“你怎么来了?”孙旭见到任小茴,一脸的惊讶。
任小茴将背后的背包提到前面掂量掂量,笑着说,介不介意加上我一个,只到大草原,我也很想去那里策马奔腾一番呢。
“那可不行。”孙旭脸色变得凝重,“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过去,不必跟着我。”
“哈哈,我的方式刚好跟你雷同。”任小茴开始耍不要脸。
昨晚她思考了很久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借这样一个机会也给自己的人生做一次短短的徒步旅行释放能量,或许等她回去的那天就可以告诉齐名,哥俩谈钱伤感情,所以这些日子的工钱还是不提,不提。
不管怎么说,她始终还是希望跟齐名的关系回到最初的原点,即便是以后要有所发展也是从最初开始。
她要跳过司徒格,看到的只有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