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刚开过头，满树的槐花忽然一夜开了遍，蝶形冠状的小团白花簇拥而起，团团簇簇挤在绿叶之间，好不热闹。
昨日终于收到了叶灵灵的来信，看了看落款日期，竟然已经是上个月的了。
她告诉我她在马德里被段珏给就地正法了，我对这事觉得一点都不新鲜，但直觉这里的就地正法等于被拉去领证了，若是如此，倍感欣慰。
她还零散写了些关于S市的人和事，比如我们家太后去老年大学进修了，有望认识新的老头儿；比如顾胜男被徐夏关起来吃干抹尽吃了一次又一次，肚子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顾徐两家又要开始筹备婚礼了；比如已经与徐夏的妹妹徐媛订了婚的顾扬帆日子不好过，因为他被徐媛管得严严实实的，俨然成妻管严了，但似乎萌生了新一对欢喜冤家，顾扬帆不再嘻嘻哈哈，开始体贴起家里这位煮饭婆。
最后她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限你五月底来我家报道，括弧带着该带的人括弧，过时绝交。
这死丫头，翅膀硬了是吧？
课堂里，我看着一双双晶亮的眸子，在下课铃“叮——”一下响起中，我将书拾掇嗑在桌上，对孩子们说：
“下课！”
抱着书的，抱着板凳的，抱着鸡抱着鸭的纷纷一轰而出。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放牛娃，急着要把牛从学校旁的牛棚里牵出来。
我看着一室的热闹瞬间化为寂静，风从门外吹进，唰的一下卷起了手边的一叠作文纸。
这是昨天给孩子布置的作文题——《我的梦想》。
“每回上学我要走两个小时，我很喜欢上学，上学的路上我能看到飞机。老师说，飞机可快呢，要是我能坐飞机上学就好了。”
“我喜欢打篮球，每次打篮球，我都能抢到球。我在电视上的篮球架前面看到有木板和框框，我也想用那样的架子打球。”
“我喜欢唱歌，妈妈在的时候总是唱歌给我听。妈妈走了以后，爸爸总是喝酒。老师教的歌我都会唱，可他们总说我声音太小。我想大声唱歌，我想唱一首歌给妈妈听。”
“我喜欢老师，喜欢新来的顾老师，他会烧好吃的饭，长得也好看，比我爸爸好看多了。最近好久没看到顾老师了，他们说，顾老师在休息，因为从大河里回来太累了。我听说过村里的张哥哥，他就是因为太累了，从大河里回来就没有醒过来。我希望顾老师快点醒来，我想让他教我做老师。”
我翻着一叠纸走在路上，嘴角噙笑，看来顾昊天的床头又要多出一封“情书”了。
他躺在床上已有两个礼拜了，清醒的时候不多，每次醒了总是恍惚地看着我，然后笑着唤我“阿心。”
我安静地坐在他边上，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再酣然睡去。
点滴挂在床头，滴答滴答顺着长管落下，流入他的血脉中。
一切都这么安静，我帮他擦过身之后坐到一边看书。
仔细想想，我们两个还真是多灾多难，碰到一起之后发生过多少乱事，在病房进出不下十七八次。
我们两个可到底算煞星还是怎的，和在一起就不断有事要将我们分开。
可即使命犯孤星，总算是走到了现在，不是吗？
忽然，门口传来熟悉的惊呼声，下一秒就被来人整个提起来往后一摆——
“阿心阿心，救命啊——”
我拍开苏寅的狼爪，果不其然见着小李从门外跑进来。
“苏寅你个泼猴给我站住！亏我辛辛苦苦熬了鸡汤，要你不喝？”
“那能叫鸡汤？”苏寅从我背后探头又迅速缩回，“科幻片里的生化武器都没这个味道！”
这话气得小李直跳脚，“你这混蛋说什么！我可是我们学校炊事班的！”
“是化学毒害班吧！”
我趁苏寅没注意赶紧闪开，留个空档给小李扑过去。
小李不负众望，将苏寅揪着耳朵拉出去的同时不忘给我一个感激的目光。
其实该我感激她不是？她劳苦功高，为民除害，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你瞧瞧苏寅现在这幅偃旗息鼓的样子，哪还有半点老男人的成熟样子，当真同小李口中的“泼猴”无几了。
苏寅被小李原本温柔体贴的外表所诱骗，笑（色）眯眯地心甘情愿地刮了胡子，展现出他原有青年才俊的模样。没想到，在与小李的逐步接触下来，小李慢慢暴|露了自己彪悍的本质。
在小李的众多缺点中，她最为惭愧的就是煲汤，奈何这姑娘对煲汤的心思就像少女对情郎的眷顾，即使情郎无所垂青，她仍旧捧着一颗赤红火热的心朝煲汤这个深渊中投下。
投下的人虽然是她，但重伤倒地不起的却是苏寅。
当苏寅从羊肉汤里吃到当归牛鞭玉米胡萝卜等等只有在大杂烩里才能吃到的食物时，他再也hold不住了，同时也hold不住小李日益饱满的热情。
于是他开始东奔西顾，左躲右藏。
我也没想到，小李对苏寅的心竟然如此忠诚，表面上揪着他耳朵掐着他鼻子让她跟着走，但只要苏寅高声呼痛她就立马撒手，耷拉着脑袋跟在苏寅后头，他到哪她就到哪。
苏寅有一天气呼呼地问她：“是不是我要你向东你就不敢往西呀？”
小李想了半天，最后开口：“我跟着你走。”
这话把苏寅感动得不行，因为自那以后小李再怎么使劲儿掐他，他也不吭声了。
所以小李，我很看好你哟~
我回身坐下，抽出怀中已经批好的作文中的一份，放在他床头。
快点好起来吧，顾老师。
晚上用餐，照例在收看小李苏寅上演的白娘子许仙在雷峰塔前依依惜别的戏码中度过。与传统不同的是，苏寅反串白娘子而小李演的是雷峰塔。白娘子死也不愿呆在雷峰塔底下而雷峰塔势必将白娘子镇压，这码戏中并没有许仙——或者我委屈一下自己来反串，因为苏寅整个人几乎黏在我身上——而我这个许仙也似乎无情无义，正在奋力掰开他黏在我身上的手指。
“走，你走，我不要见到你！”
“不，不，亲爱的，即使你同别人早有婚姻，但我对你的心永远痴痴不改。”
最后，苏寅的喋喋不休在小李的一记闷棍后消失。
我很满意地拍了拍小李的肩，然后扒拉了一碗饭一碗菜，装好去看顾昊天。
夜微凉，月如水，凉风清宁眷恋宵露，与之翩然合舞，触动路人发丝，头发在风中微微扬起，仿佛为之伴舞。
尚未走及顾昊天的病房，就远远听见女孩子的笑声。
我悄悄探头望去，一尾纤长身影正伫立在床头，那不就是顾昊天回来当晚给他喂水喝的姑娘吗？
顾昊天看上去状态不错，俩人谈笑生风，笑声朗朗，我真觉得自己多余。
无名醋掀然而起，我走进病房，对那女孩子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我、男、人。”
那姑娘听我咬字颇重的几个字，脸一红面一热，离开了。
床上人伸出手轻轻拉住我，“吃醋了？”
我回头看他，他眉舞飞扬，嘴角勾笑。
是啊哥们，你每次醒来看到我均是无话，一句“阿心”已叫我满足。如今见了你同旁人说说笑笑，是同我这旧人没话聊了吧？
我砰的一下掷下手中的饭盒，生硬地说：“明天开始苏寅给你送饭。”
出门时遇到顾昊天的医生，身穿白大褂的老头笑着招呼我：“今天你老公情况大好啊，醒来精神很好，吵着闹着要见你，要不是陈姑娘过来陪着他，他不知该多无聊呢。”
今天情况才大好？
我怎么每次都没这好运气，上次是江如月，这次是陈姑娘，怎么轮都轮不上我嘛！
我气得跺了脚，转身回房。
后来三天，我再没上顾昊天那儿去。
听说，他已经病好起床了。
听说，他的学生下课后都将他团团围住不让他走。
听说，最近他跟陈姑娘走得很近。
噢！难怪不来找我了！
小李惆怅地坐在我床头帮我叠衣服，“心姐你不担心啊？”
我抖了抖裤脚，“不担心。”
小李好奇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笑而不语，冲她眨眨眼。
当夜，自觉在情路上走得颇为坎坷的小李为了安慰我而硬要挤在我床上睡觉。
虽然，她讲了一宿关于苏寅的话。
虽然，我安慰了她一宿告诉她有志者事竟成而且你已成功大半了。
到后来，我自己都有些迷糊了，她还特骄傲地在临睡前说心姐，来，我来安慰安慰你。
然后她头一沉就睡过去了。
当夜，月光真好。
第二天清晨，我被拍门声吵醒，摇摇晃晃前去应门。
刚开门，就看到一个黑黝黝的枪口对着我。
“宋倾心小姐，现在我命令你交出你的心，你的下半辈子，全抛入一个叫‘顾昊天’的火坑。否则，我就一枪毙了你。”
我打了个哈欠。
“阿心，你不会真的吃醋了吧。这把仿真枪可是我亲手做的，这两天没少往陈姑娘姥爷家里跑。她姥爷真厉害，是军人后代，从小摸枪长大的。”
我打了个哈欠，原来你是跑人家姥爷家里去了啊。
“宋倾心同志，你愿意再次嫁给顾昊天同志吗？”
我张张嘴，这次没哈欠可打了，于是我乓的一声合上门。
门外顾昊天仍旧不依不饶：“阿心，你倒是给个话啊，你先让我进去吧，今天早上很冷啊。”
小李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说：“谁啊？”
我伸了个懒腰，“推销保险的。”
小李站起身，半叉着腰站在床上眯着眼正在努力思考：“这地方有推销保险的？”
她摇摇晃晃转了个身，哗的一下拉开窗帘。
现下明日未生，但已有金光层层现起，天空明丽湛蓝，远边深蓝处尚有几颗未坠的星。
有人说，人的一生遇到真爱的几率小过被陨石砸到脑袋。
所以现在，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该牢牢套住吗？
唔……这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事。
那还是留五秒钟思考吧。
五。
四。
三。
二。
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