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过。她战战兢兢地输入了用户名和密码,打开了安慕遥的邮箱。未发邮件箱显示着500的数字,她的心骤然狂跳不已,手上的鼠标几乎已经拿不稳,点了好几次都未进去。
整整25页的未发信件的收件人只有同一个名字——漫漫。
抑制不住泛滥成灾的疼痛,眼泪蓦然从眼眶里跃了出来,像开了伐的闸门倾泻而出,汹涌地滴落在桌面上,快速汇成了一滩的水。
全身痛得直打哆嗦,她想关闭电脑夺门而出,立即消失。
而手指还是不受控地滑动着鼠标,点开了一封封未曾到过她信箱的邮件,就像这六年来,安慕遥的真相和心事无所掩饰地展现了出来。
“思念你的时候,我就会去陶瓷小屋做一个杯子,陶丕在手中缓缓旋转中想你……”
“不知不觉已经有一屋子的杯子了,这几年我到底有多疯狂地想你……你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我?”
“酒精是很好的东西,它可以麻痹我随时随地都会想你的心,还有暂时封存这么多年的痛苦……”
“从李严华答应注资开始,我就加入到了争分夺秒的战争中……答应过你,一定让你亲手穿着我设计的婚纱走向幸福……牵你手的那个人,还会是我吗?”
“我们终于重逢了……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像这些杯子那样修复或是重新来过……可是,我却忘了杯壁上那一条条触目的裂痕……让我如何修补?”
“沈漫琳,你到底好在哪里呢?好到我像疯子一样地眷恋着这样没心没肺的你?而你呢?为什么在搅乱了我的人生以后就可以这么潇洒地转身离去音讯全无呢?……就算给十恶不赦的罪犯判刑也该给个申辩的机会……”
她双手交替着抹着,想要擦干满脸的泪痕,看清字迹,可是,手背越擦越湿,泪越来越汹涌,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更多的女人或者有私心,即使离开也希望男人能记住她,所以总是在离别的时候表现得尤为静谧,而她却在离开的时候和他大吵了一次,几近毁了之前所有的好。他为什么还是那样固执?
“我曾经发誓要让你重新爱上我,然后再离开你,报复你……你学会了容忍,学会了强颜欢笑,最该死的是,你这样的改变,却让我心疼……爱你,从未改变,让我如何放手?”
“ANGLELYN成功了,可我感受不到一丝喜悦。原是想站在最高点让你看到我,但我忘了,如果不爱了,即使看到,又有何用?……如果不是我们意外的重逢,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见我?……”
“你轻而易举地说着结束,说着永不再见,你真的那么迫不及待地离开吗?那你告诉我,怎么才可以忘了,怎么才可以把你从我的生命里彻底地清除干净?怎么样才会让我在半夜里想你的时候不再痛得撕心裂肺?……告诉我,我也想知道……”
“《Shine》的存在是我理想的延续,我一直等着你回来,却用了一个最笨的办法让你接手……”
笨蛋,我以为你那么热爱的梦想是在遥远的地方,而我只能是你的牵绊。他的空间里满是他的理想和抱负,她竟然没有看到那里也有她的……
“如果我知道过去的5年你会经历这样的痛苦,我绝对不会如此放任着……我想在你身边,倾尽我所有地爱你。无法弥补,也不想只是弥补……”
“你从来都不肯完全信任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给你安全感……ANGLELYN和《Shine》是为你,也是我的梦想……我的梦想里一直都有你……所有的人都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唯有我们自己的心……”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确实恨过你,但与其恨你,不如惩罚你在我的身边陪伴一辈子……让我们在一起的幸福去忘却那段痛苦……”
“当许墨为了保护你而靠近你的时候,我才真正害怕,害怕自己来不及给你幸福……”
一边是不带感情的控诉,一边却是炽热情感的表达,就像是两个火球在她的身体里滚动着,灼烧地她产生了一阵阵的幻觉。
心已然被扯的血肉模糊,微弱的呼吸牵动了体内最敏感的神经,连着四肢百骸都扯着生疼。她屏住呼吸,在他的邮箱里断断续续地敲着:“慕遥,我好象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但对你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这么多年,你给的回忆和对你的思念是我活下去的勇气……如果人有轮回,我希望每一世都能遇见你……我感激上苍把你带给我……”更感激上苍再次把我们的孩子带到我的身体里。
“慕遥,不要找我,这一次我不会走远……我会自己回来……”为了孩子,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会好好的……
“慕遥,原谅我,我不得不离开,再一次无法分担你的痛苦,但我相信你一个人会处理得很好,我等你……”我和孩子都等着你……
大半年后,高级病房内,沈漫琳仰躺在床上,微微侧过头,迎着窗口的阳光,看起来日渐虚弱,但脸上是挡不住的光彩洋溢。
“漫漫,快熬过去了。”
叶落紧了紧她的手,对着她说,也像是对着自己说。整整八个多月,她都不知道漫漫是怎么撑过来的,靠的究竟是什么力量,她从来都不知道母亲有这么伟大。
沈漫琳反握住她的手,眼角扬起了笑意,浅浅地应了声:“嗯。”
窗帘拂动,阳光正好。
叶落扶着她到了楼下,在长椅上坐下,沈漫琳已经累得满头虚汗。
叶落的双眉拧在了一起,这样的身体状况如何承受一个孩子的诞生?她知道自己的劝阻纯熟多余。
“这几天还难受吗?”
抬眸,一抹暖暖的微笑落入眼中,心也瞬间温和了开来。
“许墨……”这段时间要没有叶落和许墨的照顾,或许她会更痛苦,也撑不了那么久,她也回他一个安心的微笑,“好多了。”
刚开始她的孕吐反应非常激烈,只要闻着味道就反胃,经常好几天米粒未沾,眼见着身体一天天瘦弱下去,但她始终没有掉一滴泪,反过来劝他们安心。看着她的倔强,到最后连医生都妥协了,只要求她住在医院,随时能处理突发情况。
她每天都提醒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只要许墨和落落随时能带点安慕遥的消息给她,那就是她的动力。
“漫漫,这样真得值得吗?为什么不放过自己?或许ANN一辈子都无法摆脱那些……”
她看了眼许墨,转头,视线又投向远处,不知道落在哪个点上。
“许墨,我相信他。或许你们不知道,现在的我无比幸福,一点都不辛苦。唯一的遗憾是不能陪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度过难关……”唇角慢慢溢出了笑意,“从一开始那样,我不知道他能给我什么,也从来没有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就是简单地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他在身边,都让我觉得值得信赖和心安。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许墨揽过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我认输了,漫漫,记住,一定要幸福。”
“我们都会幸福。”
一大早,沈漫琳还在半醒半梦中,已经被叶落从床上拖起,急急忙忙地走到医院的放映厅,空旷的房间里破天荒地已经坐满了病人和家属。
她在叶落的牵引下,在前排预留的位子里坐下,静静地盯着电视屏幕。
“下面到了最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今晚最特别的奖项最高的荣誉属于ANGLELYN系列设计者,来自中国的ANN&;amp;LYN.”
全场欢呼庆贺,自己被叶落扯入了怀中,紧紧拥抱着。她是不是又产生了幻听?是不是太过思念?
但当安慕遥身着银灰色的西装从容亮相,从评委会主席手中接过奖杯的时候,她才确认那个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
“婚纱整个系列由三部分组成,想念(miss)—拾忆(memory)—逐爱(love)……”
“有一个女人,我爱过,也恨过,我以为时间可以让她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可是我低估了对她的爱。曾经一句玩笑的誓言,是她帮我做了一个决定,让我们走远……幸好,爱情还在,她还在。我应该感谢,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LYN……”
相爱的人分离,不是时间,不是距离,不是意外,只不过是人生中微乎其微的一次自然转折。后来他才知道,即使当初她没有离开,抑或他留住了她,在生命的长河里,他们也会因为无数的理由而面临不一样的分离。
“在这里我正式宣布ANGLELYN成为独立的品牌,不再附属于任何集团。”
标准的英语发音从唇边缓缓逸出,配合着中文字幕,牢牢锁住了大家的视线。
最后他面对着镜头,顿住,温柔的眼神似乎找寻到了某一个视点,动情地说了一句:“漫漫,我爱你……”
沈漫琳早已站立了起来,凝望着屏幕中日思夜想的人,慢慢地走近,抬手,颤抖地隔着屏幕用指尖一下一下轻触着那张脸。
突然,她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人群中的黑影一闪便跑到她的身边,用力地抱住她,在耳边一遍一遍呼喊着她的名字。
沈漫琳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在手术前再次确认,万一有个闪失保哪一个。
“保大人,一定要保住大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安慕遥未有片刻思考,几乎是对着医生吼出了这句话。
整整八个月想见不能见的痛苦折磨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看着她一个人拼命的坚持,他什么都做不了。
急救室一阵慌乱,医生提醒护士去向家属签署协议。
沈漫琳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她本能地拉住了医生的衣服,轻轻拽了一拽,一字一顿说得艰难,却无比清晰:“保孩子。我自己签。”她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主治医生犹豫了片刻,和护士交换了下眼神,看着她乞求的目光,终究是心一软,把协议递给她。
她笑着松了口气,在协议上一笔一划无比用力地写完三个字已是满头大汗,松手,笔掉落在地上。
“求你们,救救孩子……”
听到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她笑着闭上了眼,许久未见的泪从眼角慢慢滑落,直至消失在耳廓……
两年后,安慕遥抱着女儿安心再次走进病房内,床头心率监视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沈漫琳依旧静静地躺着,就像睡着了一般。
每个夜晚他都在她的身边,听着她的呼吸,一遍遍地安慰着自己,就这样在她身边就好,等着奇迹慢慢出现。
在他愣神的片刻,小安心挣扎着从父亲的怀里跳出来,磕磕绊绊地爬到沈漫琳的旁边,一如每个清晨,“吧唧”响亮的一声,一个湿湿的吻落在沈漫琳的脸颊上。
“妈妈,早安。”
然后乖乖地在她身边躺下,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她。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也能亲我一下呢?”
安慕遥眼眶微微泛红,俯下身,心疼的在小安心的额头轻轻印上了一吻。
“很快,爸爸和小安心都一直陪着她,她一定会马上醒过来的。”
安慕遥脱下鞋子,一如往常般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手指穿过她的,十指紧扣,一手将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紧紧地纳入自己的怀中,温热的唇抵在沈漫琳的唇角,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啃噬着。
“老婆,我和女儿来接你回家。”
她微凉的手指在安慕遥的掌心动了一动,唇角的笑意微微绽开,一直延伸到紧闭的眼角,随着长长的睫毛轻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