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朵朵呆立在门口,看向右手边那幢三层高的建筑。
那处一派歌舞升平之景,不时有红光满面的男人站在窗边大笑或高谈阔论,偶见一两个或妖冶或清纯的女子陪着男人痛饮一杯,然后再被勾搭着离开窗边。
这——该——不——是——青……楼吧?!
尼玛!这分明就是啊!对!沁梨坊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医馆或者客栈吧!
麦朵朵傻愣在了门口,一点儿也没发现素月已经站在了她身旁,“你看什么看痴了?”
素月从麦朵朵手臂下探出头去看,结果发现看到的景象和平时没两样,于是她悄然无声地扭过头对着刘浪做口形:她——好——古——怪……
刘浪怎么可能看懂口形这么难琢磨的讯息,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云央,你要吃饭吗?”
谁是云央?听见憨胖子开口,麦朵朵这才从震惊里缓过气来,她偏头看了看憨胖子,憨胖子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谁是云央啊?”问这话的人却不是麦朵朵,而是那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素月。
憨胖子又亮出他的经典动作,肉嘟嘟的食指指向了麦朵朵。
“你怎么知道她叫云央啊?”提问的人仍然是素月,麦朵朵好像是局外人似的,只有听着的份儿。
“因为她被抬进来的时候,悦晴姐在跳‘云起舞’,铃铛姐在弹‘未央曲’,合在一起就是云起未央,按照夜莺姨娘教我的,去掉一部分,那不就是云央吗?”
云央?云央?!谁特么让你给我乱起名字的啊?!
“云起未央,云央,云央……好名字。”麦朵朵上一次晕倒之前看见的那个陌生女人,从走廊左侧的楼梯上出现,缓缓走近。
这女人就是素月口中一直说着的苏月姐姐。
麦朵朵本来打算虚伪地跟她打个招呼示好,可是她却分明从来人的眼神中捕捉到一抹肃杀又犀利的光。于是麦朵朵的笑容就卡死在了脑海里,脸上冷冷清清。
苏月,素月,这两个人的名字一听就是姐妹啊。麦朵朵悄悄脑补着这层人物关系,顺便仔细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苏月的这身装扮。
三分之二的头发盘成了一个简单的圆髻,三分之一散垂在背后。发髻两侧系绑上玫红色的层叠花瓣,看不出是何种材质,只知道轻盈清秀又不妖艳。
和素月那鹅蛋脸不同的是,苏月的脸在麦朵朵看来,只能用两个字简明扼要地概括:锥子。
那张有着尖细下巴的白净面庞上,修长的秋波眉,水汪汪的桃花眼,典型东方女性的扁鼻梁、小鼻尖,再配一张玫红唇色的樱桃小嘴。
苏月穿着有玫红色的、有暗花点缀的齐胸襦裙,外披淡粉轻纱,白色的布袜之下又是粉红色的绣鞋。
玫红控?麦朵朵立马给这个叫做苏月的女人贴上了第一个标签。
苏月走在房门口停了下来,挡住了麦朵朵的视线。
“今后,你便叫云央吧。”
去你妹的云央……
尽管第一反应是满心的不服气,可经过了多次教训,麦朵朵算是学乖了,狠狠压抑着来自这具身体里的狂躁和刁蛮,“我不叫云央,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
还差一秒,麦朵朵就要把自己的真名是说出来,可是她忽然犹豫了。
如今这身体不是自己的,现在又身陷囹圄,报上名说自己叫麦朵朵,似乎怎么都不合适。这是让她迟疑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麦朵朵忽然想到另外一层。别人都可以自尊自信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却有些缺乏底气。她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是居委会里谁给起的。小时叫做丢丢,后来长大了,大人们怕她遭人笑话,便改成了朵朵。
朵朵,朵朵,听上去像花儿一样,如今没有花儿的美貌,却好似如花儿一样容易被摧残。
曾几何时,在那世人看着单纯无知的校园里,当别的同学都骄傲得意地向老师叙述着自己名字的由来和寄托时,麦朵朵却不能跟他们站在同样的光芒之下。年少的她觉得自己不是花儿朵朵,而是乌龟躲躲,她要远远躲开那些喧闹的人群,躲开那些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她没有,即便她那么渴望拥有。
“麦朵朵,说说你名字的故事呗。”谁的班级里会少了这么一个善于挑事,多管闲事,常常挖人八卦、揭人短处并以此为乐的人呢。
麦朵朵当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伟大的人民教师身上,因为那个中年妇女很清楚麦朵朵的身世。可是那天,没有人救她。她什么都没有说,微微张开的嘴在沉默的空气里又无奈地闭了起来。
“她能说出什么啊?她这个破名字,指不定是哪个老头、老太太从字典里随手一翻,抓出来的呢。”
是啊是啊,你们幸福,你们阳光灿烂,所以你们就能趾高气昂地羞辱别人了么。
长大些,麦朵朵不再嫌弃自己的名字,不管它是精心选择的,抑或是无意看中的,都是老社区居委会成员送给她的礼物。感恩的情怀让麦朵朵不再计较这个问题,可是这不代表名字这回事不能再对她造成伤害。
这个简单的名字,就像是素月脸上的青色印记,即便自己偶尔会将它抛之脑后,可是别人却会不经意地让你想起。想起你身上的缺陷,想起你背后那个苦苦掩藏的丑陋伤疤。
“好,我就叫云央。”
麦朵朵说出口的时候,第一个眉开眼笑的人就是憨胖子刘浪。
“云央,云央,真好听。”说着,憨胖子还乐不可支地拍起手,那掌声如雷动般震动着麦朵朵的耳膜。
我不是麦朵朵,也不是云央。可我又是麦朵朵,也是……云央。
出神的麦朵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为人所察觉的忧伤,而郁苏月却没有错过。
“从今往后,你便是这沁梨坊中的一员了。”郁苏月撩开垂在眼前的一丝柔发,似笑非笑地推开麦朵朵还傻傻捏着门的手,摇曳生姿地走进屋内。
听郁苏月多说几句话,麦朵朵的脑中忽然就闪过黑夜中模模糊糊的一幕。
无名的愤怒交织在心头,她狠狠一个转身,冲着郁苏月的侧脸撒气,“耿恺行让你照顾我!而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吗!”
“恺行哥哥?”比郁苏月更快接话的是素月丫头,她撅着嘴,好像又对麦朵朵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起来。
“谁说我答应了他说,非要照顾你?”方才还温柔细软的声音,忽然就像被冰雪冷冻了似的,一点感情色彩也没有了。
郁苏月背对着麦朵朵坐下,她房中那扇窗对着的便是一片湖,春日的暖和气从窗外飘进来,午后的阳光像是金沙似的,淅淅沥沥落在窗边,地上。
“耿恺行人呢?”麦朵朵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火气,她也不知道最近怎么火气这么大,那些愤怒的因子老是噌噌噌地从身体里往外窜,自己的胆量也比原先大了不少。
“我若是知道,还会闲在这儿让你个黄毛丫头无礼质问么?”郁苏月重重地搁了搁杯子,那玫红卷草图纹绕着的小瓷杯看上去就像一个惊堂木似的,咯噔一响让屋里其余三人的身子都震了震。
众人不知,郁苏月握杯的手也被磕得生疼,可是掌心那点痛丝毫不及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