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耿恺行只给麦朵朵捎了这个木匣子,而郁苏月压根什么都没有收到。
此外,在来信中,他也未曾提到任何要转达给郁苏月的话。
麦朵朵刚才已经从刘浪的口中得知,这郁苏月和耿恺行无非是来客与烟花女子的关系,这样说来的话,那眼下便是多情之女爱慕了无法相守的人。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麦朵朵心下自然不服。如今除了身上这身几天不换的衣裳,那簪子就是耿恺行留给麦朵朵的唯一念想了,现在却落入一片湖水中,让人如何不失落,如何不气上心头。
然而,郁苏月的泪像是决堤洪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往外涌,素月丫头慌了半天才想着要递上帕子给她。
“你扔了我的簪子他就能回来了吗。”麦朵朵看着郁苏月,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自古多情空余恨”这句诗来。
郁苏月用素月递来的帕子挡着脸,半晌了才接上麦朵朵的话,“他不回来了,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会的!”麦朵朵急得跺脚。
他怎么能不回来呢?他来信说了会回来的啊!
“哼,你当真相信他么。”郁苏月好像是哭完了,渐渐开始恢复精神来嘲笑麦朵朵的执着。
“难不成我要相信你吗?他让你照顾我,你的照顾就是把我卖来这种地方吗?!”麦朵朵恨得咬牙切齿,手掌捏成了两个小拳头,可是刘浪拉着她,死命冲她摇头,脸上那些松垮的肉好像下一秒就要从他脸上飞落,pia叽一声打在墙上。
“那你还想着我怎么照顾你?我不是女儿家家么?我不是独身一人么?我怎么照顾你?让我好好照顾你,却掠去了我身上所有的钱财,这不是逼我回来沁梨坊么?我可以回来,反正我也是从这儿出去的,可是你呢?难不成你要白吃白喝我辛苦赚回来的么?!”
麦朵朵顿时哑然失声。郁苏月这段话的信息量颇大,她那个一条筋的老毛病又犯了,现在她需要冷静一下,留点儿时间来理顺一下思路。
可是郁苏月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刻不停,“我苦等他半年,好不容易盼来消息,连夜赶去找他,可是结果如何呢?他身边带着一个你,他一见我便说要将你托付给我。即便我们赶到了我宅子里,他却仍然不问我一句好不好,反是哄着我去睡,然后连同素月攒在木匣中的钱也一同带了走,这不是要逼死我么!如今倒好,托了信回来,却仍旧是不问我一句,男人净是这样混账的东西么?!”
言罢,郁苏月又满脸是泪。素月和麦朵朵道是郁苏月被耿恺行彻底伤了心,而刘浪却以为郁苏月心疼的关键点在钱上。谁不知郁苏月原是爱钱如命的女人,如今她被人偷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不气不恼。
麦朵朵跌坐在圆凳上,木质的凳子铬得她屁股生疼。麦朵朵仿佛听见自己胆颤的声音,五脏六腑都在空灵地回响。
萍水相逢却救了她数次的那个人,看她什么也不知道却死活不让她当掉贴身镯子的那个人,为了她要坐车的愿望,把自己的身份令牌都当了的那个人,嘴上强硬却温柔如水的那个人,他那么善良无私,曾经一度感动得麦朵朵泪水涟涟,可是他却欺骗一个等了她那么久的女人。
要怎么去评价一个人,才能是客观公正的呢。耿恺行即便偷了另外一个女人的钱,却也是为了要让自己有个可以托付的人,他也许真的很肯定,即便自己做了这样无耻的事情,郁苏月也不会放弃他,不会辜负他的嘱托吧。
前几天,麦朵朵从回忆中得知米溪是第三者的时候,当真是恨透了她的,如今,自己却也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感情里的第三者。短暂的朦胧爱恋,却酿成了别人伤心哭泣的毒酒。
“对不起。”麦朵朵真心诚意地致歉。
“唔?”素月丫头冒失地咕噜了一句。
“我说——对不起。”不知为何,麦朵朵的视线也被眼泪遮挡,倒是憨胖子刘浪又快又小心地将姿势由坐着转成蹲着,拿那胖乎乎的手给麦朵朵拭去眼泪。
屋内一阵沉默,半晌,郁苏月才微微动了动。
“罢了。”郁苏月的泪已然彻底将素月递去的帕子湿透,她将那丝帕团成一团,搁在手心里,“你若要恨我,你便恨去。但绿鹂姨娘已经说了,不让你白吃白喝,你自己想想会些什么技艺,在沁梨坊里能做的便去做,不让绿鹂姨娘赶你出门就是了。”
现在麦朵朵看出来,这郁苏月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说着一套,做的却没有那么绝,她不过是因为境况所逼,便带着自己回来这个她昔日的谋生之地,却似乎并没有真的卖掉她,否则,郁苏月早就可以拿着麦朵朵的卖身钱一走了之。
反正自己没有家,也再无可以相信自己的亲人,既然不是卖身,又是示意她凭本事赚钱,那便暂且先在这沁梨坊住下吧。麦朵朵一颗波澜起伏的心,终于稍微放平些了。
折腾了半天的郁苏月也准备离开麦朵朵的房间,恰是绿鹂姨娘又在楼下大喊大叫郁苏月的名字,因而她离开的步伐便更快了些。
“素月,你就在这儿玩吧。”
“嗯。”素月只顾乖乖点头,然后目送着郁苏月离开。
等郁苏月走了,麦朵朵也缓和了情绪,她轻轻拉起素月的手,轻声道,“你就好啦,怎么说,还有一个姐姐陪着你啊。”
“你说苏月姐姐么?”素月丫头歪着脑袋,“她其实并不是与我同父母的姐姐,只是五年前,姐姐在街市上见到有人卖我,便将我买了回来。”
素月坐在麦朵朵身旁的圆凳上,一边跟麦朵朵说这话,一边用脚丫踢了踢刘浪翘着的大脚板。
“原来是这样。”麦朵朵不知道,原来素月比自己还要惨些,“那你父母呢?”
“我不记得了。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一个男人带着我在市场上卖。我连名字都记不起,现在这个还是苏月姐姐就着自己的名字给我起的。”
看着素月脸上那个青色的月牙印记,麦朵朵都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看来素月是先被人下药弄傻,再当作猪仔卖掉的。想象着那些粗绳绑着素月一双白净小手的情景,她就揪心难受。原来即便她觉得民风淳朴的古代,也不乏这些人神共愤的事情。还是自己片面肤浅了。
“不怕,我们以后互相做伴。”麦朵朵拉着素月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咚咚。一个一袭暗沉色调着装的中年女人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
“夜莺姨娘。”刘浪和素月一同唤她。
“嗯。”夜莺也是这坊间掌事的妇人,不过相比之下就没有绿鹂那么妖艳,反倒是一副正经的夫人扮相。
“我方才听苏月说,你叫云央?”夜莺别的不多说,直接站在门口跟麦朵朵说话。
“嗯。”麦朵朵点点头,这夜莺一看就绝非善类,不过既然是这种烟花之地的头儿,谁能盼着有什么好人呢?别跟**一样斗得你死我活就要感激涕零了吧。
“你可会什么技艺?”夜莺原来是来协助麦朵朵划分工种的。
“技艺?”
麦朵朵满脑子都是米溪推给她看的那些岛国爱情动作片里的“技艺”,于是眉头微微锁了起来。
“一样都不会么?”夜莺颇为不满。
“嗯……”
“你定是能唱歌的呀,你唱两句。”素月在一旁帮着麦朵朵想起主意来。
听素月这么一说,麦朵朵如梦初醒地看着众人,嘴里嚅嗫着却半天没说出半个字。
难道这里只是普通的乐坊?难道是我想多了?……
麦朵朵猛然间松了口气。
“我先看看她们都做些什么,然后我再告诉你吧。”麦朵朵想着接客揽生意这种事能晚一天开始,那就晚一天开始,不着急!
夜莺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你莫不是还在等那耿恺行回来接你吧?”
这话一出,屋里三人都纷纷抬头注目。
“一个从战场上逃回来的逃兵,回临安就是死,怎的有命再来?”夜莺冷冷一笑,那笑让麦朵朵心中发麻。
逃兵?
“耿将军是逃回来的么?”素月也很是不解,刘浪也睁大眼睛。
“国都破了,众将军都成俘虏,他却好端端地回来了,不是逃兵是甚?难道还想跟我这沁梨坊一样,长存不倒,风雨不动么。”夜莺缓了缓气,目光直直地看着麦朵朵,“你还不知那耿恺行已然断了命根吧?”
麦朵朵还没反应过来,可是她看到刘浪下意识地夹紧了大腿,忽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