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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请叫我面包女王(2)

面包女王只好沿着高速公路慢慢往回走,沿途不断试图拦车,看见有车停在路边,就跑去敲人家的车窗,可没有人为她摇下车窗。就这样一路敲窗一路走,不知走了多少个小时,在菲律宾的烈阳下,她几乎要昏厥。正当她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女孩下车朝她走来,那个女孩染着颜色超夸张的头发,穿着相当非主流的衣服,一看便是不良少女。面包女王小心翼翼地对她说:“我现在身上没有钱,又累又饿,我想搭车。”那个女孩说:“可以,上车吧。”于是面包女王跟着她上车了,上车后刚报了个地址,她便抵抗不住疲倦又睡着了。

等她醒来后,车已经停在了自己租住的公寓楼下,天色已近黄昏,一整天的暑气蒸腾殆尽,空气里出现了难得的一丝凉意。不良少女拉着她的手下车,陪着她穿过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一直走到她的公寓门口,才和她挥别。

-你在菲律宾总是能逢凶化吉遇到好人啊。

-是啊,真的非常非常幸运,一天之内连续两次在车上睡着,也没有被人卖掉。也真的非常感激我所遇到的那些善良的人,如果没有他们,当时那个已经完全脱离社会的我也不可能重新站起来开始新的生活。

-第二天再去的学校?

-嗯,第二天我再坐车过去。我跑去见他们的负责人,他们叫我填写一个表格,我不填,我说:“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被录取。”那时觉得自己这次输不起了。负责人一开始不肯说,我就一直一直问她,我说:“我一定要知道,你点头摇头,说YES或NO都可以,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被录取。”然后那个负责人对我说:“YES。”

-当时一定非常激动吧?

-当时眼泪就全部下来了,哭得根本控制不住。我就想,天哪,我真的做到了!我考上了全菲律宾最好的大学!我证明了自己!新生活终于开始了,人生又可以前进了!我不断地和她说谢谢,填完表格后出门连走路都脚软。我见人就拥抱,我一边哭一边说:“你们知道吗,我考上了!”然后冲去学校边上的星巴克,在小费箱里投了100比索。

刚开始上大学时,面包女王有些不适应这种暌违多年的校园生活,多年的抑郁症和躁郁症交替发作,使得她性情大变,原本活泼开朗的个性变得孤僻而厌世,喜静不喜闹,多数时间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她所在的大学不但课程多,而且几乎全部要求团队合作完成作业,就这样,她常常变成被剩下来的那个人,只能孤独地和同样被剩下来的人组成团队。

-被剩下来是因为不合群吗?

-应该是不合群吧。我一向讨厌女生之间的厕所文化,就是上个厕所都要互相约好了一起去。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陪着去上厕所。还有互相勾肩搭背去小卖部买零食这种行为,我也不能忍受。可能是抑郁症的缘故,我还是有些恐惧人群。

-因为没有主动和他们交往,所以也有些被孤立?

-算是吧。班里同学的年纪普遍比我小很多,菲律宾本地学生由于中学只念三年,所以大多数人上大学的时候才十四五岁,我和他们的年龄就差得很大,毕竟我上大学时已经21岁了。感觉他们就像小孩子一样,也不是非常懂事,对于恋爱方面的事情非常在乎,真的会觉得恋爱大过天。但是我已经过了这种年纪了,也没有办法好好去体会他们的心情。如果是班里别的留学生的话,比如韩国人,一般还是会选择自己国家的人去组队,而且我本人对韩国人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为什么对韩国人印象不好?

-不能说韩国人不好,只能说我认识的那些韩国人不太好。毕竟我没有认识非常多的韩国人,不能够去否定韩国留学生这个整体。我遇到的那些韩国人表面上会对你非常热情,比如说他们打算周末去游乐场玩,如果你也在场,就会喊你一起去玩,可你千万别当真,因为他们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要是你把周末空出来等他们喊你去玩,或者等他们来短信和你约时间,是绝对等不到的。

-你认为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嗯,我非常在乎责任感这种东西,我觉得人一定要对自己、对父母、对周围的人负责。热情地叫别人出去玩,但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这种打算的人,不在我的理解范围内。我觉得他们是很奇怪的人,我怕以后一起合作做作业,他们也会随口说说,但是到了约定的时间并不出现,这样子很要命啊。

-你在大学选了什么专业?

-我选择了投资管理,商科中比较热门的一类专业。

-经常会需要团队合作做作业?没有找到固定的搭档吗?

-我们没有固定的班级和同学,是根据自己所跟的教授和所选的课程到处找教室上课的,一直会跑来跑去,不同的课程就会有不同的同学。我们大学,或者说整个菲律宾的大学都非常讲究团队合作精神,所以任何课程都会要求团队合作,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很崩溃。

在不间断的团队合作压力下,面包女王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边缘化和疏离化,似乎永远没有办法融入人群,似乎永远在被人排斥。她的同学们都是非常可爱的小孩子,他们似乎也不讨厌她这个大姐姐。同学们大多还很天真率性,有时候会半夜三更打电话给她,让她帮忙改作业,可面包女王就是没有办法好好和大家相处,总觉得他们都热热闹闹地在一起,而自己却孤零零地站在远处。

在这种焦虑和恐惧下,面包女王的抑郁症又开始发作。她再次开始恐惧人群。有一天醒来,她想去上课,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起床,她拼命想站起来,腿却根本不听使唤。在这个严格的天主教大学,旷课五次,那门课便要直接重修。为了能够按时毕业,面包女王以前从不缺课迟到,可这次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是从床上滚到地板上。

她在床上躺了许多天,才能起身给教授写邮件说明情况。为了缓解病情,她只能再次开始服用抗抑郁类药物。一周后她去上学,出门前再次服用了三颗上次导致她在出租车上睡着的特效药,直到那时,她仍然没有意识到药物里含有强效安眠成分。

刚到教室,面包女王就觉察到自己不对劲,身体感官变得无比迟钝。在天主教大学上课若是睡觉,就会被记处分,于是她挣扎着去和政治科学教授说明情况,才刚走到讲台,就发现自己整个人在往下倒,意识还存在,身体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于是她就在众目睽睽下被放在轮椅上,推出教室送往医务处,成为了不大不小的校园名人。此后,面包女王一度认为自己不行了,觉得自己又撑不下去了,她甚至想过要放弃奋斗,立刻回国。

宗教的力量

就在面包女王觉得难以支撑的时候,她的政治科学教授主动来关心和帮助她。这位人到中年的女教授辗转在十几个国家授课生活,一直未婚,不断抨击当权者和各种政治制度,是个女权主义者。她告诉面包女王,要把握自己的人生,就绝对不可以认输,不要轻言放弃,不要觉得自己做不到,坚持到最后,就一定可以的。她会和其余各科老师商量,让她参加期末后的补考,而不是直接挂科重修,让她在这期间安心治疗和恢复。

-虽然我的老师并没有说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话,但是这样一个厉害的人跑来和我说,“不要放弃,你一定可以的”,就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同时也觉得自己很该死,为什么一下子就要放弃所有。好不容易奋斗来的一切,一定要牢牢抓住啊!这可是自己崭新的人生啊,难道就这样回去,一辈子待在家里吗?

-后来就克服了抑郁症?

-抑郁症这种病是不会被根治的,只能自己去控制。要不断地努力控制,不然病情就会变得严重,一旦严重起来,自己就无法掌控了,抑郁症会让人意志崩溃。那件事之后我想了很多,自己以前说了那么多豪言壮语,我不能让那些都成为空谈。同学和老师也都在积极地帮助我,我不想辜负他们,让他们觉得我很没用。现在和以前不同,我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不管有多困难,一定不能输给抑郁症,不能输掉拥有的一切,被打回原点。觉得自己可是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人啊,被抑郁症这种病给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实在是太失败了!应该说在菲律宾这些年让我的视野开阔了不少,以前发病的时候,总会想活着有什么意义,但是现在发病的时候就会努力控制自己,告诉自己这些困难不算什么,一定要走下去,看见自己想要的未来。

-除了老师、同学,还有别人帮助你吗?

-还有我的教友。来到菲律宾后,我接触到很多友善的基督教徒,他们帮助和引导我,之后我就接受洗礼,信仰了基督教。

-宗教对你的帮助大吗?

-很大,让我平静宽和,让我与人为善。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我许多年不曾发病,都是我主耶稣的庇佑。

-你提到你的大学是天主教大学,但你本人信仰的却是基督教,天主教和基督教有什么区别?

-他们本是同源,在几次宗教改革的时候逐渐分裂成为两派,天主教的教规更多一些,在菲律宾很多人都是天主教徒。

面包女王所在的天主教大学是一所私立大学,学费也是全菲最高昂的。她出国后家里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家境重新殷实起来,否则也将无法承受这样高昂的学费。她的许多菲律宾同学都来自当地相当有钱的富人阶层家庭。

也许是宗教信仰的缘故,面包女王的菲律宾同学几乎都不会对人品头论足,也永远不会以长相来论断一个人,他们大多很善良,在他人有困难的时候愿意热心帮助。他们大多没有什么优越感,虽然以他们的家庭背景,要有优越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他们都十分平和亲切。

一次他们仍然是团队合作,要去马尼拉贫民区的一户家庭里采访。采访结束后,那家的主人十分热情地挽留他们吃午饭。因为经济原因,午饭的菜色十分简单,其中有一条鱼大概是摆了几天并不新鲜的缘故,散发出浓烈的腥味来,让面包女王觉得难以入口。

他们团队的组长看见面包女王不愿意吃鱼,就悄悄对她说:“这个不合你胃口吗?但是人家拿出了自己的午饭来招待我们,我们怎么能不吃呢?不吃便会让他们感觉尴尬,他们会觉得我们在嫌弃他们的食材简陋,大概会十分伤心。我帮你把鱼刺挑出来,你再吃好不好?”

面包女王忙说不用了,随后便开始大口吃鱼。那次事情后,她便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不仅仅是在学习上,还有更多为人处世方面的东西需要学习。要变成一个更优秀的人,要拥有精彩的未来,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要能应付各种各样的情况才行。

-你的同学虽然富裕,但是都很善良啊。

-是啊,我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他们虽然年纪比我小,在某些方面非常幼稚,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善良和对待他人的平等与尊重,都让我非常感动呢。

-但你还是没有办法完全融入他们的生活?

-因为有文化差异,打破国籍的友谊是非常罕见的,一般仍然是同国籍的人在一起玩。不同国籍的人可能在意识形态、看待事物的大方向上就有严重分歧,有时候不仅仅是不懂对方的风俗习惯,甚至也不能理解对方的情绪和想法,他们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我看来是绝对不行的。

-比如说呢?

-就好比我之前说的那些韩国人约你出去玩的事情,既然约了,就要一起出去玩啊,怎么能约了就当没约,事后也不告诉你他们已经去过了,然后过几天你就能在Facebook上看见他们出游的照片。我真的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情,觉得不负责任,也不尊重人,让人莫名其妙地很受伤,但是他们就觉得这样做理所当然,完全没有问题。你能怎么样呢?就算去说,好像都没有切入点可以开口。

背负

念书永远都是非常艰辛而考验毅力的事情,团队合作又那么折磨人,时不时还要在讲台上演讲报告,这些都让有社交恐惧的面包女王疲于应对,好几次又要崩溃了,可是她的信仰拦住了她,让她拥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面包女王有一个生活哲学,当她感觉很辛苦很难受的时候就放声大哭,让眼泪大量地流出身体。她就告诉自己:“你看,身体里的毒素都随着眼泪流出来了,现在没事了。”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她的独门解压秘技。

哭完便要重新开始奋斗。在菲律宾,本科共有11个学期,每学年有3个学期,每学期至少要修6门课, 统统不挂科,才能按时毕业。虽然过程很辛苦,也几乎让人支撑不下去,但是最终面包女王做到了,她顺利毕业,又以优秀的成绩成功申请了学校的研究生。

-你现在还恐惧团队合作,恐惧社交吗?

-没有那么恐惧了,虽然还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是我会主动去找同学合作,比以前好了很多。

-所以一直在进步?

-嗯,每天都在进步,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拥有的越多,就越不许自己崩溃,病情也就越来越稳定,现在每天都在努力感受生活的美好。

现如今,面包女王的生活还是有欢笑有泪水,有愤怒有焦躁,但是这个热带国家教会她变得温柔而坚强,她的信仰让她坚信活着总能遇到美好的事情。

面包女王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社交恐惧症。她现在可以在讲台上大声说话,可以在沙滩上尽情奔跑,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也学会了和人相处,体会到了维系感情的重要。她说:“我现在觉得团队合作的过程还是让人非常愉快的。”

-留学生活让你改变非常多啊。

-我背负着我的家庭幸福,当然这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自愿背负的动力。我获得过那么多帮助,以后我也要变成非常厉害的人去帮助别人,让家人和朋友幸福。当然,这一切都要感谢我主耶稣,是他庇佑我顺利渡过一个个难关。

-那么留学对于你来说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让我洗白了过去,重获新生,拥有一个崭新而美好的人生,赐予我一路向前的勇气,给予我信仰和心灵的平静,让我的生活变得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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