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回到帝都之后，一切风平浪静。就这样，三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从夏花盛开到秋叶萧萧，只觉世事无常。
十月十八是明帝二十五岁寿辰，也是他即位之后的第四个生日。一个月前，礼部就开始准备庆典事宜。一个月来，整个皇宫都忙碌着，唯有月华宫，比以往更加的清静。
舞月下令，没有她的命令，除了随侍的八个侍婢之外，其余之人一律不得进入月华宫。对此，萧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对，他实现了他的承诺，不干涉她的自由。
逸风在幽心居住下了。这件事，曾一度在皇宫传的沸沸扬扬，但是因为萧晟的不予理会，其他人也就不敢有太多的言语，舞月和逸风一直在月华宫，不怎么出门，舞月除了萧晟召唤才会乘步辇到思辨堂或者定乾宫，而逸风那更是只闻其名从未得见其人，时间一久这件事也就不再有人提起。
十月十五日夜，萧晟摆驾月华宫。
“舞月参见陛下。”舞月带着逸风和八名侍婢跪拜迎接。
“平身吧！”
舞月站起来，看着萧晟，心下揣摩着他的来意。
“陛下，请用茶。”辛夷为萧晟端上上好的君山银针，这是逸风平日最爱喝的茶，所以舞月差人买了好些。
萧晟接过茶盏，微抿一口。好香的茶！
“你就是苏逸风？”放下茶盏，他抬头看向舞月身后的逸风。
“是的，陛下。”逸风微微颔首。其实他的做法并不符礼法，但萧晟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说什么。
“月华，再过几日就是朕的寿辰，你可有什么贺礼要送给我？”萧晟看向舞月，目光深不可测。
“这……”舞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朕想你讨一个礼物可好？”萧晟看着她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什么礼物？”
“我想要他！”萧晟抬手，指向舞月的身后。
逸风看着萧晟，眼中有一瞬的错愕。
“不行！”舞月看着萧晟，毫不示弱，“有我帮你还不够么，我绝对不会答应让师兄卷入这场纷争的。”
“你的力量是够了，但是，”萧晟看向逸风，“我更需要他的谋略。”他在雕花木椅上坐下，再次开口，“上次靖城的事，可是多亏了他啊！”
太大意了，没想到萧晟会有这样的想法！真后悔把师兄带进这个地方！
“怎么，舍不得？”萧晟斜睨着呆站着的舞月和逸风，眼中是隐隐的笑意，与其让他与我为敌，何不收为己用？
“我……”
“苏公子，请借一步说话。”萧晟看了一眼逸风，转身朝院中走去。
“师兄……”舞月拉着逸风的袖子，对他摇摇头。
“没事的，乖乖等我回来。”逸风拍拍她的手，微笑道。说完，他跟在萧晟身后走了出去。
今晚，有淡淡的月色，院中的一切在月光下影影憧憧，就像是有千万只手在黑暗中伸展着，想要抓住所有的一切。
“苏公子，你是明白人，那我就直说了。”萧晟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月。
“陛下请讲。”
“月华是个令人心动的女子，不是么？”他嘴角弯起一丝弧度，“你也不希望她在这条路上走的太幸苦吧？”
他转身面对着逸风，眼眸是幽暗的，深不见底。
逸风淡淡的看着他，不置可否。
“帮我，就是帮她。只要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就会放你们离开。这……不是你想要的么？”萧晟看着他，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陛下抬爱，苏某并没有治国之才，只有一些小聪明而已。”逸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苏公子过谦了。”
他给出的条件，看似很诱人，但是，这条路到底有多远有多难，谁都说不准。一旦深陷其中，或许将一辈子都无法抽身……但是，他是不可能放任舞月一个人在这里沉浮的……
“我答应你。”
“合作愉快！”萧晟笑着伸出手，逸风看着她的手，许久伸过自己的手，握住。他知道，这一握手，等于定下来契约。灵界之人，有约必守！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师兄，你没有答应他吧？”看到逸风进门，舞月冲上去急切的问道。
逸风看着她，不说话。
“你……还是答应了……”舞月无助的放下手，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月儿……”逸风唤她，眼中有歉意。
舞月突然紧紧握住他的手，“以后，我们一起走下去。我们灵界之人有诺必守！”这只手，握住了，就不会放手，一辈子都……不会。
十月十八，明帝寿宴。在万花园摆宴宴请群臣。万花园有终年不凋的繁花。
萧晟坐在御座之上，笑着接受百官的拜贺。
“吾皇万岁，寿与天齐。”群臣称贺，声音响彻云霄。
萧晟举杯，脸上带着笑意，但是眼睛却依旧冰冷，“真的是这样想的么？”他嘴唇几乎不动的吐出了一句话，淹没在震天的万岁声中。
“众爱卿平身，赐座。”
“谢陛下。”
随后，便是由两相为首的文武百官进献贺礼。
礼物纷繁复杂，异彩纷呈，唯一相同的就是全都价值连城。
看着一件件由高进呈至眼前的珍宝，萧晟脸上的笑意有些变了颜色。这些官员，俸禄并不很高，竟然都能够买得起如此珍宝，看来真是一个个家底殷实啊！
他瞥了一眼高进手中的寒玉血如意，笑得更深了。
那个血如意是吏部尚书的手笔，他看到萧晟的笑容，以为自己的礼物深得龙心，一时喜由心生，整个人红光满面。
突然，听到侍臣尖细的声音响起，“月华长公主送贺礼到。”
“哦，公主来了？”萧晟表现出十分开心的样子，“传！”
“传长公主月华！”高进拉高声音，传达皇帝的旨意。
但是，月华并没有出现。
就在所有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响起了琴声，如高山流水一般，倾泻而出。
然后，在百花深处，亮起了万点烛光。
“走，去看看。”萧晟起身，带头朝琴声传来的方向寻去。
走入万花丛中，才发现，在繁花背后，竟有一处玉石堆砌的琴台，白纱飘飘，万千烛光之下，有人俯首弹奏，古琴绿绮在他的手下低吟浅唱着。
突然，有片片花瓣飘落，一袭白衣随着花瓣雨从天而降宛如神女。
她就像是一只舞动的白凤，长长的白绫在空中翻飞舞动，如白浪袭来。在夜色中，洁白的衣衫闪着淡淡的光华。伴随着琴声，朱唇微启，轻灵的声音似夜风般拂来，扣人心弦。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尔，俾尔戬穀。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
神之吊矣，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歌声落，琴音止。但是，周围的站着的所有人都呆立着，沉浸在如仙乐般的琴音歌声之中无法自拔。
“啪啪啪。”萧晟嘴角带着笑，“好，好，好！”
所有的人都从呆怔中回过神来，迎合着年轻的君主起身称好。
“桑华帝国明帝三年，十月十八，帝寿，摆宴于万花园。群臣进贺，送礼万千。帝皆一笑置之，惟月华之礼，帝连声称好。”
——《桑华纪。明帝传》
在众人的称道声中，月华公主携白衣琴师之手，缓缓穿过人群，走到那位长身而立的君王面前，盈盈跪下：“月华携苏卿为皇上祝寿，愿天佑吾皇，福寿延年。”说完，两人一起俯身而拜。
“平身吧。”萧晟微微弯腰将面前的女子扶起。
“谢陛下。”
萧晟转而面向群臣：“各位爱卿，这位就是惊才绝艳的苏家后人。”他抬手朝站在月华身边的白衣男子一扬，嘴角带笑。
“苏家后人？难道就是那个有着经韬纬略，而且相传得之就能得天下的苏氏一族么？”低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在桑华帝国，曾经有一个盛极一时的家族——江南苏氏一族。他们个个有着经世之才，苏家的先祖曾是辅佐桑华开国皇帝打下江山的一位谋臣，但是，在桑华王朝建立之后，整个苏氏一族却选择了离开。在之后的数百年之间，曾有数位苏家人在帝王最危急的时刻出现，救其于危难之间。但是，苏氏一族在近百年来却不曾在露面，那个站在月华公主身旁的风华绝世的白衣男子难道竟是苏家人？
昨晚，萧晟差高进到月华宫，给舞月和逸风送了一本书，那是一本桑华帝国不外传的典籍，其中记载了所有对桑华帝国的建立有过帮助的人。其中，有一篇关于苏氏一族的传记。聪明如他俩，看到苏氏一族这几个字，他们就知道了萧晟的意思，要让他以一个最高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以苏家后人知名来宣告他的天子地位是得天顺应的！于是也就有了今日的这一出双璧献礼。
江桓看着苏逸风，嘴角有些抽搐，想当初晚儿将他救回府中，是那般的狼狈不堪，竟不知道他有如此的背景，那时晚儿对他有情，自己万般阻拦，早知如此，将晚儿许了他那不就……江桓眼中满是后悔之色，再次看向站在皇帝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凌舞月，如今是高高在上的月华长公主；一个苏逸风，竟然是赫赫有名的苏家后人……这次，老天和他开的玩笑有些大了！
“苏卿。”萧晟轻声低唤，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都看着那个面带微笑的帝王，想要看看这位苏公子会得到什么。
“草民在。”逸风走到萧晟面前，屈膝跪下。
“今后，你就留在宫中吧，还是住在月华宫好了。”萧晟说着转向一旁的舞月，“你们师兄妹在一起也不会憋闷。”
群臣听到这样的赏赐，都有些错愕，难道那样一个苏家的后人，竟然什么都得不到？
“谢陛下。”两人一起谢恩。
萧晟只是微微朝他们点了下头便抬眼看着下面排排站着的群臣，“那就开宴吧。”
“是。”高进应一声，随即躬身退下去传膳。
所有人在皇帝的带领下，陆续的落座。大家都静静的坐着，看着来回上菜的宫人们，竟也好似饶有兴致。
舞月和逸风同坐在萧晟左下方的席位。可见座上的君王对这两个人的重视程度。
舞月看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上身前的小桌，有些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桌上的白玉酒杯。
“众位卿家，朕敬大家一杯！”玉座上的萧晟举起酒杯，白玉的杯子在琉璃灯晶莹的光华下闪着淡淡温润的光芒。
“祝陛下福寿安康。”群臣举杯，齐声称贺。
舞月和逸风也举起酒杯，看着萧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家都将就往嘴边送。
舞月一口饮尽自己杯中的酒，一股清甜带着辛辣划过喉头。这是她第一次饮酒，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她转头看到逸风把酒杯放到嘴边正要喝下，她一把抢过他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师兄，你有伤在身，不宜饮酒。”舞月放下酒杯，眼睛因为饮酒的缘故，闪着晶亮的光芒。
逸风看着舞月因饮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微笑着摇摇头。
“师兄啊，你说，”舞月挽着逸风的手臂，有些微醺的说，“如果宫主师父知道了我喝酒，会是什么反应呢？”
“该会很生气吧。”逸风笑着揉揉她的头发，眼中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她或许忘了侍月神女是不能喝酒的……在她成了侍月神女之后，还能够这样贴近，或许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吧！
“师兄，我想回家……”舞月投靠着逸风的臂膀，眼神有些游离。
“一定会回去的……”回家，他也好想回家……逸风轻拍着舞月的后背，低声说道。
舞月往他的身边靠了靠，头枕在他的手臂上，渐渐的入睡。良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低头一看，不禁浅笑出声。她竟然在这样嘈杂的地方睡着了，而且还睡得这样香！
萧晟虽然怀抱温香软玉，但是目光却一直有意无意的落到舞月他们那边。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心中泛起一阵阵不知名的情绪，竟让他对身边柔声细语的陈淑妃生出烦躁之感来。
他看着舞月睡去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心中的那股情绪更加强烈了些。她对着他永远是一副戒备疏离的样子，可是在他身边却能笑得如此安心甜蜜……
“高进。”
“奴才在。”站在一旁随侍的高进听到叫唤，急忙上前一步。
“你去告诉苏卿，让他带公主回月华宫吧。”萧晟放下酒杯，看了一眼那两个人，淡淡的道。
“是。”
高进躬身来到逸风面前，恭敬地说道：“苏公子，陛下说让您带公主回宫，夜凉如水，小心别着凉了。”
逸风听闻，朝上座的萧晟撇去一眼，他正附在陈淑妃耳边说着什么，而美人笑得花枝乱颤。
逸风收回目光，“谢陛下。”然后轻轻拍了拍舞月的脸颊，柔声道：“月儿，醒了。”
舞月微微皱了皱眉，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逸风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笑了。这丫头，根本没酒量，才喝两杯就醉了，以后决不让她再碰酒这个东西！
他扶着舞月站起，手一转，将她横抱在怀，“高总管，告辞了。”转身穿过身后的蔷薇花丛，消失在夜色中。
高进目送着两人直到完全看不见，才转身去向萧晟复命。却发现皇帝陛下正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眼神很深，看不出到底藏了什么情绪。
那群大臣们看到逸风抱着舞月离去的情景，一时都在相互猜测两人的关系。
“江丞相，你说那个苏公子和长公主是什么关系啊？！”一个官员借由相互敬酒的机会走到江桓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不管他们什么关系，都不关我们的事。”江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中有幽光闪过。
“是，是。”那人见江桓情绪不太好，急忙找了个托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突然，放起了烟花，将漆黑的夜空照得晃如白昼。
只是一瞬的绽放，却要用尽一生的力量……
萧晟抬头，烟花绚烂的颜色将他冷黑色的眸子映得灿烂无比，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