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脑子不应该过于花哨。
古言撑着下巴,视线漫无目的游离于窗外的景色。莫德学院或许是霜水星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但在整个银河系他们不值一提的程度比不上一粒细沙。可大多数学生依旧摆出一副傲慢的嘴脸。有的人无所遮掩,脸上似乎都挂着与众不同四个大字;有的人无忧无虑,只是不经意的笑容上沾染了几分抹不消的高高在上。
或许是她太多疑了,她向来疑心病很重。
与楼下路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和同伴谈笑晏晏。
古言微笑。
窗外的雪树到了花季,晶莹剔透的花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这类植物有的是傲骨——人类将傲骨赋予给它,让它成为一块承载的器皿,于是它就成了傲骨的代名词。它有着花不尽的傲骨,就算死了,人们也会赞它死得孤标傲世。可惜……再如何,它也不过是棵树。
到死了也荏弱无能的无为者——对了,她刚才在想什么?
“古言,起来回答这个问题。”说这句话的,是立在讲台上的老师。教课桌上的智能电子设备正闪烁着好几个红点,这些都是系统检测认定没有认真上课的学生。
他手指轻点黑板,古言面前立刻凭空出现了一方图表,上面详细地铺上了密密麻麻的叙述文字,应用题尴尬地被挤在了最后。
课堂上的问答很大程度上影响期末总成绩。
她扫了几眼,材料看上去多得像巫婆的咒语,实用的重点也就那么几个。
材料一。佼乐和:“强者崇尚武力,至高者敬仰的却是精神与智慧。前者与后者相同,也不尽相同。”
材料二。银河历337年,河外星系狼人族族长说:“三百多年前,银河联邦政府还在头疼如何解决战争后安抚暴乱的问题。甚至连简单的暴力游戏都能让联邦手慢脚乱。”显然,那样的日子早已不复存在。那么,当年银河联邦的崛起曾经与河外星系冲突吗?是否有威胁到其他星系政府的利益?这个问题一成不变吗?其实,这些都无足轻重。虽然河外星系绝大多数种族都不期待联邦崛起,但崛起之路,谁也无法阻止。(摘自联邦《刻度》月刊372年5月31日封面文章:联邦历程)
材料三。联邦国成立后,联邦政府对宇宙航线进行改造,修建了许多新航线,形成了全面全新的航线网络。如联邦改革时期新建立的阿尔瓦、夏川、埃德蒙、兰泽、枫天航线;改革以来建立的秦河、鹰卫航线等。
学府采用了隔离制系统,避免交头接耳引发课堂问题。在鸦雀无声的安静环境中,古言已经开始阅读题目的内容。
材料一中的核心观点是什么?
材料二狼人族关于银河政府成立初期的看法反映了当时联邦与河外星系的关系如何?分析其原因。
材料三比较联邦前与联邦后的星际航线发展史上的变化,并谈谈从中你得到了怎样的启示?
一个虚拟沙漏出现在图表边上,暗示古言时间不能浪费。
古言迟疑了一下,抬手,问道:“请问我可以先回答后面的两道题吗?”
得到肯定后,她开始作答。
“狼人族和联邦关系明显处于冷战状态。”她皱眉,停顿了一下,“持续了上千年的银河战争后联邦政府与河外星系对峙的格局形成,两者至少冷战了四百多年;河外星系孤立且包围了银河系,而银河系也不甘示弱,封锁了几大重要的星系入口;后来发生的其他星系对战更加恶化了双方之间的联系。”
她的回答相当平庸,温和的声音透过传音器传给了每一位上历史课的学生,使整个昏昏欲睡的课堂更加不堪一击。
老师却非常满意,顶尖的学生固然可贵,但像古言这类中等偏上的大流才是真正稳定的投资项目。
他和蔼地颔首,示意古言继续回答下一个问题。
领命的古言自然不会辜负老师的一片期待。她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说:“第三个问题非常简单,联邦政府成立以前,旧银河系政府由于各种因素的阻扰,星际航线行业发展缓慢;联邦政府成立后,星际航线发展迅速,形成了全新的航线格局。”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她咽下了这句揶揄,朝着遥遥的讲台行了一个礼。
继续答:“至于第一个问题——”
她的声线陡然一转,仿佛在念一本索然无味的剧本,干巴巴道:“佼乐和提出这句话的时期,旧银河政府忙于维护根本的统治权,试图以外来的先进科技打击河外星系的侵略……”
强者崇尚武力,至高者敬仰的却是精神与智慧。
——强者临驾于弱者之上,并能无视律法,靠的是摧毁一切的武力。至高者之所以高于强者,凭借的是精神与智慧。温和是比强暴更有力的财富,谁掌握这种谨慎的常识,谁就能站定先机。
“而在星际航线的开辟计划谋定完毕后,星系开始逐渐连成一个整体,促进了银河系……”
前者与后者相同,也不尽相同。
——一群野心勃勃的能人聚在一起,谁都不服谁的问题必定会时常发生。牢记他们之间不同之处,不是所有人都穿着一个码的鞋子。
“很好,坐下吧。”老师满意地点头。
系统马上在古言的名字后评价了一个A。
下课后,古言一个人从后门走了出去。她今天没有其他课,所以打算前往图书馆充实人生。
一路上,不时与认识的人打招呼。
若论古言的人际关系,她认识的人不算少,熟悉的寥寥无几。她这人偏科严重,理论知识永远保持着万年A的水准,动手能力可以差到让导师想打人。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像她这样让导师又爱又恨的偏科生有很多,要找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中庸。
古言翻开借阅的《地球史记》,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趁着眼泪朦胧的感觉没消散,又发呆了一小下。
她上课的时候,想了什么来着。
古言想得有点头痛,这时,有人来拯救她了。
少女娇嫩的嗓音能化开听者的心扉,她叫着古心的名字:“你在看什么书,明天机甲理论有测验,要不要一起复习?”
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侧面。
古言只需稍稍侧身,就能闻到不速之客身上一股诱人的清香,她瞥了一眼对方手中的书本,轻轻将手中与明日测验毫无关联的史书推到一边。对于来者的突然,她没有表达一丝不满。
这里是图书馆的学习室,她一直都选择最为偏僻的角落单间,能够找到这儿来,想必也花费了不少功夫。
她含笑:“好。”
福罗拉愉快地交谈,一边暗暗观察古言。
平庸、普通、理论知识满分,偏科一塌糊涂;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求上进,不孤僻也不惹人注意,一副安分做人的老实人样子。
她实在是难以相信,这样的人会认识预科的人。
尤其是——
古言勾画教科书上需要注意的重点。几千年后人类也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一心二用,于是她只能选择倾听与复习无关的不着边际的话题,一边不留痕迹地将褔罗拉的皮球推回去。
例如;
“我听预科那边的熟人说,明天的考试或许不简单啊。”
古言决定不告诉对方在同性面前,尤其是不熟的同性面前,做出一番可爱的模样是反效果的事实。
她有点炫耀,又有点苦恼地回答道:“哎,我预科那边认识的人没有跟我说这些呢——明明很熟来着。”
然后嘀咕着一些小抱怨的话。
褔罗拉眼睛一暗:“你也有认识的人吗,是谁啊?”
如果说不认识,她反而会觉得古言藏着掖着。这一下子不仅承认了,还隐约有少许卖弄的意味,她的兴趣瞬间去了大半。
古言小小地颔首,将得意演绎出八分。
“嘛,我不能说,算是比较出名的人吧。”
“哦。”
“真的很有名哦——”她冲着褔罗拉使眼色。
这一副希望对方配合的表情,让褔罗拉心生些许厌烦。
最终还是她将这毫无营养的对话敷衍了过去。
又例如;
做完一道大题,褔罗拉关心地问:“听说前几天你出事了?”
古言闻言精神一振,眯眼就笑:“啊——那件事,后来我认识的预科生帮我处理了。他们很难得过来一次呢,可惜褔罗拉你那个时候不在,不然我就介绍给你了。”
夸耀也要有个度。
褔罗拉心里冷笑,面上不显:“是吗——对了,再过几天我们学院和预科有交流项目,那时候再介绍也不晚。”
“……”古言支支吾吾。
她肚子忍得好痛。
看对方一脸吃瘪的样子,褔罗拉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脸。
她就说,默默无闻的偏科生怎么可能认识他们。如果内里没什么底子,那肯定是路过的时候顺手解救了一把。
没想到还被这种人利用,作为吹嘘的借口——
她眼底不屑,说的很好听:“如果有点难度的话,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
多么、多么善解人意——
送走褔罗拉后,古言趴在桌上,捂嘴,无声狂笑。她笑得歇斯底里,笑声怪诞,连眼泪都憋了出来。
对了,她想起历史课上脑子里一闪而逝的话了。
——女人的脑子,真不应该过于花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