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审判(下)
“怎么会这样,GR居然反过来告我们。陆律师,你倒是说句话呀!”
“是啊,那现在该怎么呢,这官司我们是输定了!”
“真是的,我去跟老总打电话说说情况。”
身边全是人,他们在说什么,陆想想根本听不进,她真的没预料到他们会反诉,而自己根本没有回击之力。
原本,她计划是用银行债务这个缺口单方面的指证GR内部出现问题,没有履行合约的能力,用缔约过失责任来打,兴许有一线生机,可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她输了,真的如他所说,手里没有筹码,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陆想想,这就是你逞强的后果,你满意了吧!
“想想,想想!”卫少卿见她脸色苍白,叫了几声都没回应。
她勉强地扯着嘴角,“师兄。”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卫少卿怕她支持不住。
她摇头,“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会,你表现的很好,真的。”卫少卿知道她已经尽力,如果换做是他自己也未必有赢的把握。
陆想想转过头,看着旁听席的一个角落,声音很轻,“无论如何,始终是他赢。”
林森侧着头正跟旁边的人说话,一样淡然的微笑在她看来是那么讽刺。陆想想终于挪开视线,那一刻她错过了他抬眼看她的目光。
然而,卫少卿却捕捉到了这一瞬,轻轻点头示意,像是作了很大的决定,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创胜那边怎么样了,下面的庭审你好好准备。”
陆想想低着头,也没有说话。卫少卿见她这样,心情复杂,最后看了一眼便出去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律师最忌讳的就在庭上失去理智,可以说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进行接下来的法庭辩论。她甚至不敢去和创胜的人打招呼,更没那个勇气去找方言说情况。所有人都说尽力就好,可真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那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想想。”
她抬头,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是他,微弯的眼眸不曾改变。
有那么一刻她整个人僵住了,试图找到声音,用再平静不过的语调,“有事吗?”
林森只是微笑,“你不一样了。”
他在说她变了吗……陆想想逼着自己直视他的眼眸,“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或者是想告诉我别自不量力?”
“如果你真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他也看她,只是话语中多了份悲凉。
陆想想撇过头,“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应该满意了吧。”
林森沉默了一阵,接道,“无论如何,判决没有出来,说什么都还太早。”
确实还早,可任何人都已经知道结果,他这么说无非是想告诉她,这场官司注定会输,坐在这个位子上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如果你没什么事,我需要安静一下准备后面的辩论。”她换上公事化的口吻,利落地摊开一张张答辩稿,不想再和他继续纠缠。
林森低垂着眼眸,脸上毫无表情,“那你忙吧……我想,你会是个出色的律师。”
他说的这句她不懂,也没心思追究,她的注意力应该是在案子上,不能让别的事情分神。可为什么还会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背影透着孤寂,让她莫名心酸。
不能这样!
努力甩掉这些无聊想法,陆想想重新集中精神投入案卷中,不到最后一秒,她不会认输。
没一会儿,卫少卿行色匆匆过来,“想想,有点事,你快来一下。”
“怎么了?”陆想想从未见他这个样子,急着也跟了出去。
到了休息室,里面空无一人。
“师兄,到底出什么事了?”陆想想问。
卫少卿看着她,神情从未的冷峻,“想想,有些话,我想应该跟你说了。”
“怎么了……”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拿出一个文件袋,“你看看吧。”
她迟疑着拆开,里面是一份协议,快速地掠过那些条款,却独独在那签名栏那里停住了,脸上渐渐失去血色,连手指都在颤抖。
“师兄,你骗我,这不是真的,不会这样的。”陆想想不可置信地摇头,她不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卫少卿忙稳住她的身子,“想想,你比我更清楚,这份协议不可能伪造。”
“不会的!”陆想想声音变得尖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卫少卿眼神复杂,“当初你执意要找银行的时候,我已经在犹豫,可还是不想打乱你的计划。直到刚才GR提出反诉,我才意识到当初不该这么做,我应该告诉你。”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让我觉得身边连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她的周围全是谎言,该信任的人往往伤她最深。
“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接受不了。可现在你是律师,该明白接下来什么才是第一位。”
卫少卿的话又一次深深地打击在她的心头,什么才是第一位,她的工作她的成功,需要建立在这份协议上吗?
“想想,你要记住,在庭上维护的是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而不是私人感情。”卫少卿握紧她的肩膀,“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分清事实,哪怕将来……”哪怕将来她都知道,也要学会接受。
陆想想眼神空洞,“师兄,这些事都是你查的吗?”
卫少卿没有否认,他答应过那个人不能说。
“是吗……我一开始就不该接这个案子,什么都是错的。”她因为这个案子失去的东西太多,如今连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对不起,想想,是我的责任。”卫少卿从来没有后悔任何事,可惟独这件,他不该让她深陷两难的境地。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陆想想轻扯嘴角,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卫少卿深深叹息,走到门边,“还有一个人我希望你见一下。”
“谁?”
休息室的门打开了,陆想想没预料到来人居然是他,林森身边的那个秘书。
他神情严肃,点头道,“陆律师,你好。”
这个秘书怎么也跟之前喊她陆小姐的那种谦恭样子联系不到一起。可问题也不在这儿,卫少卿怎么认识他!
“想想,你应该对他有印象吧,”卫少卿知道他是林森身边的人,陆想想不可能不知道。
“嗯,可他这是……”
那男人先开口,“是卫律师过来让我出庭作证。”
“作证?”陆想想已经搞不清了。
“您手里那份协议,当时签的时候只有林先生,我,还有那位先生在场,所以——”
“所以我才请周秘书过来作证。”卫少卿接道。
这么说,他是要把林森也指出来,然后连带着所有事情都要在庭上揭露。陆想想已经乱了,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边她是律师不该有私心,那一边她却还在犹豫,为那个孤寂的背影。
“师兄,一定要这么做吗?其实只要有这份协议就可以了,不用周先生指证的。”
卫少卿一愣,“想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是一个律师!”
她是一个律师,所有必须有理智,不能举棋不定!
卫少卿几乎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勉强地忍着,心里一阵揪疼。
陆想想转身,像是过了好久,她的话语里已经听不出情绪,“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她知道自己每踏出一步就不能回头,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后悔,她已经没有好失去的东西了,再也不会觉得痛苦了……
“卫律师,林先生已经把事情交代好了,请你放心。”秘书开口说道。
“麻烦你了。”
卫少卿一直看着陆想想的背影,他好想对她说对不起,或许有一天她会发现,这世上有人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爱她,即使是欺骗,那也是爱……
陆想想回到原告席,见方言他们都已经坐在那里了。
“想想,刚才去哪儿了?”方言问。
“我和师兄又商量了几个对策,接下来的辩论应该没有问题。”
“是嘛,那就好了。”
陆想想顿了一下,轻轻开口,“方言,这官司我一定会赢的,无论怎么样都会赢。”
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笑容变得奇怪,“当然,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相信……陆想想攥紧了手里的文件袋,可是她已经对这个词产生了怀疑。
随着法警、书记员、审判长和助理审判员陆续进入法庭,这短短半小时休庭时间也终止了。
审判长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声音有力,“鉴于被告之前提出的反诉请求已经获准,原告是否还有异议?
陆想想缓缓起身,对面的斯文眼镜男眼神轻蔑似乎在宣告他们胜利在望。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审判长,我方有异议。”
被告席上的几人都吃了一惊,可审判长示意继续。
“本案因为关系到两个公司的利益,所以不能仅凭一张数据表来断定事实。”陆想想顿了一下,抽出文件袋里的协议书,“在审理此案之前,我想先跟在座各位读一下我手里这份协议的内容。”
“反对!”斯文男人站起来,“审判长,原告律师这是在拖延时间。”
“审判长,这份协议牵扯到双方合同的一些核心内容,我有足够证据证明本案其实另有隐情,甚至涉及第三方利益。”陆想想反驳道。
审判长没有犹豫,“允许原告律师出示证据。”
陆想想垂下眼帘,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刻心里有多紧张,眼前那些文字深深刺痛了双眼。
“本人(甲方)承诺愿将创胜公司新研发的××工程样本芯片及其数据表交给LEVEN公司(乙方),事后将得到GR公司20%股份和1千万现金……”
周围此起彼伏的唏嘘声和议论声充斥着整个法庭,审判长示意肃静。而陆想想的手抑制不住颤抖,连指尖都开始泛白,“甲方承诺人:创胜技术部工程师——方言。”
方言大惊失色,拉住陆想想,“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我签的!”
“肃静肃静,原告请你控制自己的情绪。”审判长呵斥道。
陆想想撑着桌面,目光落在旁听席的某处,她好想看到他的脸,却是混沌一片,声音再也不能平静,“乙方:LEVEN首席执行官——林森。”
“不是的,她诬陷我!”方言还在一旁喊着。
“我没有诬陷你,这里还有一份笔迹鉴定,证明这个签名就你的,审判长可以过目。”陆想想隐忍着情绪,“另外,我请求另一名证人出庭作证。”
获得审判长的允许,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法警守着的边门。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缓缓走进法庭。
那一刻方言彻底绝望地落在座位上,一切都结束了……
陆想想咬着唇,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只是声音越来越冷,“周先生,请问您现在是否就职于LEVEN投资有限公司?”
“是。”
“你具体的工作是什么?”
“我是林先生的秘书。”
“你说的‘林先生’指的是不是……林森?”
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可为什么非要在这里说出来,而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她微微抬头,视线与远处的他相触,他的表情很淡,可那眼中的流光不曾消失,她几乎看到了他的笑,那样虚幻。
男人肯定的回答又让旁听席嘘声一片。
陆想想撇过头,她该这么做的,也该恨那个人的,是他一直在骗她,为什么迟迟查不到换数据表的人,还有方言慢慢在渗透GR股票下跌的事实,她甚至怀疑连周明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料理店的偶遇,电话,香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设下的一个局,等着她掉进去,为的却是他自己的利益。
“周先生,你可否说一下这份协议的目的。”
男人点头,“事实上,以现在GR公司的财务状况来说被LEVEN收购是势在必行。而GR与创胜的这份合作项目一旦达成,那么对我公司的收购计划将造成阻碍。我们查到负责这个项目的工程师就是方言先生,林先生和他谈了之后答应若成功收购GR,会把其中20%的股份给他,外加一笔现金,因此才有了这份协议书。那天洽谈的时候,我也在场。”
“这么说,LEVEN是有意收买了方言,让他把自己公司的数据表出卖,以致做出来的样本不符和GR的要求,是不是这样?”
“是。”
真相大白,引起众人哗然,一切全是阴谋,这只是一场利益的骗局。
陆想想对着审判席,“审判长,我没有问题了。”
接下来GR的律师又提了几个问题,陆想想没有心思再去听,她知道对方也已经清楚事实缘由,这个庭审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到头来,他们谁都没有赢,包括她自己。
像是过了许久,十分钟,二十分钟,连带着审判长宣布第二次休庭。她的周围全是人,迷茫一片。他们在吵什么,她不想再去听,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所有人的脸都是那么陌生。
旁听席那个座已经没了人,她看了好久,为什么那个虚幻的笑还在眼前,不曾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