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似乎有车轮辘辘而来的声响,姜来翻身躲入草丛之中,静待马车,马车一过,心下一喜,果真有,姜来眼珠子骨溜溜一转,起气丹田,如玄箭一般坐于那马车后座。
不知这幕帘之后的人是何样,只能在心中道谢了。这半日也已是疲倦了,靠在木柱之上,打起盹来。
随马车半日颠簸,睡的并不好,半梦半醒,到客栈之时,姜来已是腰酸背痛,立即翻身下车,在马车旁揉着手臂。那马夫神色毕恭毕敬地伸手扶下马车中的人。但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布帘,一身玄色长衣,身形俊逸,站于那陈旧的客栈之前,竟有些格格不入,一时好奇,便盯着眼前之人打量起来。那人似有所觉,回身,却是对自己微微一笑,盈盈一拜。好似两人相熟一般,姜来在脑子飞速搜索起来,这人自己确实从未见过。当下便开口说道“你认识我?”
那人轻笑,柔化了菱角分明的面庞,温言说道“你我同乘一辆马车,共行两个时辰,怎会不认识。”
姜来愕然,这人竟一直便知道自己偷偷坐上了他的马车,却不揭穿,姜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一路相送,谢谢公子。”
玄色长衣男子含颌微点,不再答话,与马夫一同进入客栈。姜来紧随而上,自己并不知这客栈要如何付钱,正巧眼前这公子看着虽不像个面善之人,但言谈举止却甚为温和,定不是个心怀恶心的人。
那马夫一脸警惕地将姜来与那公子隔开,以眼神警告自己不可靠近公子,真是奇怪,这马夫一脸的细品嫩肉,眉目清秀,顶多弱冠,且神态举止怎么看也不想是个马夫,这样防备着是何用意,难不成是怕被强了,偷了?姜来一恼,恶狠狠地回瞪着马夫,马夫一时错愕,未曾想竟有女子这般泼辣,回神,更是护主心切地双眼不离地瞪着自己。姜来鼻子轻哼,以眼神与这马夫厮杀,大战三百回合,似从天上斗至东海,翻江倒海。绝不退让。
一场无声的厮杀,在玄衣公子的转身之下结束,马夫立即恢复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那玄衣男子并不理会自己,转身便上楼而去。
我问那掌柜的道“我想住店。”
满脸褶子的掌柜笑容奕奕地说道“方才那位公子已经将您的房钱结算过了,小姐,请拿好。上楼左转第三间。”
姜来一脸疑惑地接过掌柜递过来的小木牌子,玄天房。这客房名字好生霸气。抬头望去,那玄衣男子已不见,这人为何明知自己在后却愿意捎自己一程,还将这房钱也付了,难道这江湖人士都这般慷慨仗义。许是奶奶那个时代的江湖太过险恶,如今过了十多年,或许已经好转。
姜来握紧木牌子,问掌柜道“那位公子,也住在那玄天房?”
掌柜微笑道“是的,姑娘,那位公子就住在您的隔壁,第二间,您是第三间房。本小店,凡事定住玄天房,提供一餐饭食。随后,我们将饭菜送至您的房间。”
姜来点头说道“谢谢掌柜的。”拔腿便往楼上跑去。左拐,在那玄衣公子的门前停下脚步,姜来想道个谢总是要的,但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踌躇之间,那门咯吱一声便被打开,来人是那年轻的马夫。
马夫皱眉说道“姑娘,你站在我们家公子门口是何事?”
姜来有些吞吐地说道“我想当面谢谢你们家公子。”
马夫挥挥手,反手关上门说道“不用了,我家公子最是讨厌吵闹,你别去烦他就算是谢过了。”
姜来愤愤地看着马夫说道“你这人怎这样讨厌,你家公子都未曾言语一二,你却代其做主,难不成这主子非主子,马夫非马夫?”姜来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方才是玄衣男子上前办理各种入住需求却非马夫,这两人关系定是更加亲厚而非马夫,或者马夫真非马夫而是真正的主人,可是见他一副嚣张跋扈的护主样,怎么看姜来也不愿意相信他才是主子,不由鄙夷地斜睨了马夫一样。
马夫哪曾想到一个姑娘家这样牙尖嘴利,喝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你是非要在我家公子门前闹了不成,这年头真是闲事不应管。”
姜来在古云庄中哪受过这样的气,正想据理力争,但见那紧闭的木门,止了嘴,狠狠剜了一眼马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可那马夫依依不饶道“真是如今的小姑娘都这般不识抬举了。”
姜来愤急了,但见那马夫转身,姜来嘴角噙笑,伸脚便将要往前走去的马夫脚下一扳,只听哎呦的一声便是重重的倒地声。姜来一乐,语调轻快地说道“活该。”便立即回房,关上门,躺在那床上,呵呵直笑。真是大快人心。
门外似传来那玄衣男子的声音,姜来屏息凝神而听。大致是呵斥那马夫不要惊了别人。一会儿便没了声响。
姜来回神,这才看向这第一次居住的客房,整洁质朴,倒有些配不上这玄天房的名号,以为会是个金碧辉煌的住处,没想到竟比自己居住的来雨阁要差上了许多。好在这锦被还算柔软舒适。
晚间用了客栈小二送来的饭菜,便要了热水,想要洗澡,脱下外衣,一块玉石坠地,姜来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将这玉佩还给叶梦谦,不知他会不会将自己想成那顺手之徒才不辞而别的,坐在木桶之中,洗着热水澡,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不知叶梦谦现今如何了,身上的伤好多了没,离开他的时候,他的背上还有许多的剑痕未痊愈。当时应该多制几瓶金创药,好让他带在身边。
想到那天叶梦谦专注而灼热的眼神,姜来不由面上一烫,浸在水中,脑子依旧有些混乱,眼前水中的花瓣,悠悠游荡,好似那上面站立着叶梦谦正悠悠而来,姜来一惊,伸手将水中的花瓣打乱。
姜来有些疑惑,实在不知道为何要想到那仅仅相处过一日的叶梦谦。水中的水似乎有些凉了,姜来出浴,擦尽身上的水渍,将一件粉色长纱披在身上,躺入柔软的被子中。
侧头凝视着门外,那马夫期期艾艾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唇角不由含笑。
那隔壁的公子,气度非凡,宁静之中带着股无言的威严,静静屹立,足以让周遭不敢造次,再说那马夫打扮的男子,与池华林一般年纪,虽衣衫简朴,却也难掩一身的贵气,绝非马夫之辈,两人上路以主仆相称,定也是为掩人耳目,思索片刻,双眼微酸。连日的疲惫在这薄雾袅袅之中,渐渐散去,氤氲缭绕于肌肤周身,舒适至极。洗漱一番后,便爬上那床,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觉醒来,天色便是蒙蒙微亮,楼下已是客满,正见昨日的玄衣男子与那马夫正吃完早饭,结账,要走,姜来脚下生风,立即蹬蹬下楼,向那小儿要了三四个馒头,便追出客栈。
姜来冲身向前,挡住马车的去路,马夫驾着马车,极速勒马,待看清了是姜来,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姑娘家,真是不害臊,当街拦截,还不快让开。”
姜来未曾理那马夫,径直抬声说道“公子,我不识诏安城该往何处走,孤身一人,请公子能否捎上一程。阿来可付银钱。”
马夫喝道“你休要再胡搅蛮缠,否则我不客气。”说着扬鞭,怒瞪着姜来。
马车中传来玄衣男子沉稳的声响“我可捎你一程,但男女有别,不可同坐与马车之内,只能委屈姑娘还坐昨日之地。”
姜来欣喜而笑说道“谢谢公子。”微扬下颌,对那耀武扬威的马夫冷哼一声,气的马夫涨红了脸却无处发泄。
姜来手脚轻快地坐上了那后座。悠然自得地靠在木柱上。今日因正大光明而心情倍加舒畅。马车辘辘前行,那路旁的野花开的正好,狗尾巴草更是郁郁葱葱,姜来玩心大起,跳下马车,摘下一支狗尾巴草,放在手中左右摇晃着,眼见马车走远了些,立即飞身向前,回旋转身稳稳地坐在后座,不自觉便哼起了小曲。
“你哼的是哪的民谣,从未听闻。”
姜来听玄衣男子问话,喜上眉梢,靠近布帘说道“我哼的小曲是我奶奶所编,并无地域区分,不过是小时为了哄我,随口而哼的,长大后我便填了歌词,唱着玩。公子若是喜欢,我自将这歌写下来。”
玄衣男子温言开口“不必,这时间美好之物,好听好看便好,无需刻意铭记,一旦得了,反倒不珍惜了。”
姜来皱眉道“公子,这是何理?若是心中欣喜,定是要得了才欢喜,放着过眼云霄,不好生可惜。”
玄衣男子静默半响,说道“这普天之下唯有一物是我志在必得之物,除此我宁愿都是过眼云霄。”
姜来不解,默默沉思玄衣男子的话,玄衣男子却再次开口道“姑娘不必费心。”
姜来一怔,说道“公子,你可是能看见我。”否则怎么连自己在沉思他都知道。
玄衣男子轻笑出声说道“我自是看不见你,只是姑娘天真浪漫,神思全在言语动作之间。若姑娘是一人行走江湖,不可久留。”
姜来撇撇嘴说道“你这是在说我不谙世事,愚不可及?”
玄衣男子不想这姑娘脾气倒是挺大,兀自摇头说道“姑娘自是聪慧异常,否则怎能一人独闯江湖。”
这玄衣男子态度温和且处事极为圆润,不似那身旁细皮嫩肉的马夫。这样一静一动的主仆,倒是有趣。
姜来眼珠转动,靠近布帘,说道“公子?你若是投军,定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玄衣男子微扬嘴角,这小姑娘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一点也不似自己见过的姑娘家,现在竟还说起这男儿参军之事,真是个有趣的人。
姜来见玄衣男子并不答话,以为是里边的人累了,便止了话。看着自己手中的狗尾巴草。忽想到那满身是伤的叶梦谦,也不知他怎么样了,现在应该没事了吧。掏出怀中的玉佩,轻叹一声。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相见,这玉佩怕是要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了,没想到自己和那叶梦谦倒是缘浅和这玉佩倒是缘深。
玄衣男子听见那一布之隔的姜来微微叹了声气,不由问道“姑娘,你为何叹气?”
姜来听玄衣男子问话,将玉佩收入怀中,说道“想到了一位朋友。”
玄衣男子闭目而息,温言开口“是一位颇有瓜葛的朋友?”
姜来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思琢片刻说道“我们仅一日之缘,我救他性命,阴差阳错之下却是拿了他的随身之物。”
玄衣男子睁开双眼,因不平的道路微微摇晃着身子说道“你能救他性命,自是缘重,他日相见不定还是托了他的随身之物。它自会让你们有缘相见。”
姜来经玄衣男子这番开导,心中倏然舒服了许多,说道“谢谢你公子。”
玄衣男子见姜来心胸这般豁达,稍加开导便能柳暗花明,心下微喜,开口说道“我姓楚,你可唤我楚大哥。”
姜来见玄衣男子竟据实相告姓氏,立即欣喜地喊了声“楚大哥。”
玄衣男子唇角微扬,这声楚大哥似清风破竹而出,轻柔却不失力道。
“小女子云来。”姜来想起池二叔为自己讲过的各种江湖故事,大多在未熟之前以假名相告,初下山时因着心情激动竟一一都忘了。
“云姑娘有礼了。”玄衣男子听着姜来有趣的语调不由附和道。
姜来不由畅然欢笑,奶奶可以自由自在地发自内心的欢笑才是自己热切盼望已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