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太阳偏西欲沉,橙红色的太阳像是一下子收敛了所有的光芒一般,像一只宝石红釉大圆盘一样挂在西头。晴日难得的暖意在随着太阳欲沉而消融。
王府的花会也散了,王府的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睿亲王妃送走了后院的一干女客,不由轻轻的吐了一口浊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今日花会,她处处受挫,做什么错什么,婆婆淑妃离开时,那冰冷的眼神让她一想起就觉得遍体生寒。
“你们宣宁候府虽然不够显贵,但是好歹也是随着高祖有从龙之功的勋贵世家,教养自是不必说的,自你嫁入睿亲王府,王府之事就交由你打理,我不曾过问过,现如今连个小小的花会都办得乱七八糟的,当真让我失望透顶,我宫里有一位女官乃书香传世,甚是知礼,一会我派人送到王府,让她帮忙你管家,王爷身边也该需要贤慧通达之人。”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到底不如书香传世的世家,教养不好,不够贤慧通达,管不好王府中馈,陪在王爷的身边却是辱没了王爷。
睿亲王妃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的,就连脂粉也遮掩不住。
整个人混混噩噩的,一直到婆婆淑妃离开,她陡然间却是轻松下来。
回到房间,睿亲王妃看着乌木鎏金雕着五爪金龙戏珠拔步大床,床上的锦被是品红妆蟒缂金丝提花纹锦,曼帐是苏绣山水花鸟细纱,躺在床上能看到角落里那尊高大的宝石红釉彩蟠螭共斛,那上面还插着她早上去梅苑亲自剪的红梅插瓶,那沁寒的香味儿一直蔓进了她的心里。
王府里已经有了二位侧妃,七八位侍妾,每月她屋子有十天,二位侧妃屋子一共十天,七八位侍妾屋子十天,这样算她这个做正妃的也算厚待,但是到底是雨露均沾不曾厚爱。
睿亲王妃只觉得自己梳得紧密的高髻,粑得头皮生疼,头上那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大步摇沉重得压得她头重脚轻的,这才恍然明白了,王府的富贵不好享。
睿亲王妃只觉得全身说不出的难受,怒气一点一点的往上冒,忍不住朝着门外大喊“来人啊!”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睿亲王妃声音冷厉得吓人“过来给我梳洗。”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重重的踏在她的心里,睿亲王妃心里一慌,手中雨过天青小瓷杯“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慌慌张张的站起来“王……王爷!”
睿亲王脸色依旧儒雅,只是那淡漠的气息却是有些骇人,淡淡的扫了一眼睿亲王妃,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蹙眉道:“慌慌张张的这是做什么?”
睿亲王妃急忙迎了上去,扬起妩媚的笑容“王爷前院的客人都送走了吗?”
“嗯!”睿亲王爷淡淡的应了一声。
“我替王爷宽衣!”睿亲王妃纤细的手指便搭到了睿亲王的腰间那四爪龙首带上!
“不用了,我自己来!”睿亲王转身走进了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屏风后面的隔间。
睿亲王妃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半天拿不下来,向来都是丫鬟们替王爷宽衣的,谁知道王爷竟会拒绝,王爷今日待她要较平日冷淡多了,大概也是花会上发生的事被王爷知晓了,王爷向来一举苛责人的,但是他那漠然置之的态度往往比苛责更可怕。
睿亲王妃转身随着睿亲王爷进了隔间,轻轻的拨弄了一下碳笼里的银霜碳找了话题“府里的银霜碳不多了,我一会让内务府再送些过来。”
睿亲王转过身来,清亮的目光看着她“内务府分发下来的银霜碳都是有定量的,父皇最是主张节俭,就连乾清宫内的碳火都有定量,我们又怎好铺张浪费?”
王爷那双清亮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夜明珠,突然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来,没有点亮黑夜的深沉,反而显得异样的刺目,睿亲王妃只觉得心里一阵痉缩,笑得有些勉强“今年皇城的天气较以往要冷得多,内务府是有铭文的,不够用可以去内务府多取一份。”
睿亲王爷移开目光淡淡道:“我们身为宗室贵胄,却是要给文武百官做出表率来。”
睿亲王妃一下子没话了,只觉得自讨了一个没趣。
睿亲王又道:“母妃是四妃之一,身份显贵,又是我的生母,你平日里多尊重她些,她说的话不要悖逆,我大楚朝以仁孝立世,做为天家宗室,便要为天下人做出表率来!”
这是在说她,没有接照婆婆淑妃前些日子在宫里交代的事,而自作主张的为嫡妹谋算,为她扣上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睿亲王妃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忍不住拿起帕起拭起泪来“自从我嫁给王爷,所做的哪一点不是为了王爷,我娘家宣宁候府更是以王爷为首是瞻,今日宴会是我想差了,但是我母亲和嫡妹,哪个不是为了王爷才生出这样的心思的,如今婆婆就因此而作主要将我嫡妹嫁给江宁伯府世子林安成,我也不曾反驳过,反而一直思量着该如何劝服母亲和妹妹。”
勋贵武官虽然尊贵,但是高祖立下规矩,但凡武官不得参政,做为亲王若是能和文官结亲却是再好不过的,朝廷里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却是耳目聪敏亦能参与,就算是与家世不显但是书香传世的书香门弟结果也要比没落的勋贵强。
宣宁候府不够显贵,而他的岳丈又没有领兵带将的能力,宣宁候府的世子乃庶子过续,被教养的胆小懦弱,现在宣宁候府于他毫无用处,就是将来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必能用得上。
但是他的这位嫡妃虽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是最重要的便是听话!
而他至今不曾娶平妃,主要是因为在关键的时候利用这个位置替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才是他所算计的。
想到这里,睿亲王脸上带上了温雅的笑容“楚氏尚主,父皇心里其实最属意的便是九皇妹,母妃让你趁着花会安排九皇妹和楚云放见面,一方面迎合了父皇的心意,另一方面全了九皇妹的心意,没有任何一个女儿家会不想提前见到自己未来的夫君,九皇妹最是恩怨分明,让她欠下一个人情,在宫里便是多了一份助力,何乐而不为?”
这份算计睿亲王妃在婆婆淑妃后来已经想通了,也是按照婆婆淑妃的心思来办,只是……想到在大书房里看到的昭平,睿亲王妃却是心如火燎一般“我也是按照母妃的在做,但是谁知道处处在六皇妹和七皇妹那里掣肘不说,还让昭平给钻了空子,我也没有料想到昭平竟是那样的不显露山水,不知不觉就将这事办成了,若非云放公子自持,恐怕就全了她的心思。”
睿亲王妃恼恨的很,甚至连八皇妹都不曾叫过,直呼其封号。
不仅她没有想到,就连母妃和他亦没有想到,平日里名声不显的八皇妹竟是这样的不露痕迹,不曾想他和母妃也有看错人的时候“今日的事不怪你,几位公主各有算计,你穷于应付也是正常,只是你嫡妹却因此受了连累,满京显贵却是都心知肚明,若非有母妃给你嫡妹做了主,只怕这事就会传得沸沸扬扬的,到时候丢的不光是你嫡妹的脸,更是整个宣宁候府乃至睿亲王府的脸,所以这事就按母妃说的办。”
睿亲王妃微张着唇看着与自己同床共枕了三年的丈夫,突然间发现他离自己的距离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虽然清楚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他,但是也未曾想过他竟是这样凉薄。
她本想借着委屈将嫡妹嫁入江宁伯府的事说了来,想着他顾念着多年情分会有所思量,江宁伯府虽然豪富,但是到底不够贵重,而嫡妹才貌双全,未必没有一份亲事能让王爷获得更大的利益。可不曾想他竟想也未想的就拍板定了下来,让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江宁伯世子……”她若是将外面江宁伯世子的一些传言说给王爷听,王爷定会认为她无事生非,学着那长舌妇乱嚼舌根子,必竟没有一个证据的,怎么说都能说成传言。
睿亲王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有母妃做主,还有你这个睿亲王妃,另外宣宁候府也是富贵,自然不会委屈了五妹妹。”
睿亲王妃只觉得满腹的话顿时就像一口饭咽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生的咽下去,王爷一方面安她的心,一方面却是提醒她宣宁候府却是因为睿亲王府才有今日富贵!
睿亲王妃欲再说些什么,睿亲王却是已经换好了衣服“我书房里还有公文,有什么事你就进宫和母妃商量。”
这是,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了。
睿亲王妃混身冰凉,回头一看,却是碳笼里的碳不够旺,她一个箭步走过去,拿着木夹夹着一块银霜碳往碳笼里添,但是思及王爷方才说的话,手瑟缩了一下收了回来。
今年比往年要冷得多,用的银霜碳自然多,已经有不少家里去内务府多领,而王爷的意思竟是不许多领,那这个冬天……
除了王爷的书房,还有水榭旁的大书房,以及待客的暖阁不能断了碳火以外,别的地方却是要缩减起来,而她要做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