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便去了院子里鼓捣东西,一阵阵草药的清香不时传来。
不一会,隔壁的偏房里传来烧火的声响,似乎是开始熬药了。
过了一两个时辰,有一个大婶兴冲冲的闯了进来,估计是给了他很多菜之类的,只听见玉彻连声道谢,两人又再说了些闲话,大婶走时让玉彻对他昏迷中的夫人问好。
快到中午时,她被抱了出来放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暖得人心里快要发芽。
玉彻端来药,吹温了给她一口一口的喂,喂过之后,烧来热水替她洗头,他的手依然冰冷,可水是热的,便也不觉得冷了。
洗着洗着,玉彻突然自言自语道,“太阳不错,也该洗洗澡了。”
听他这么一说,青歌再也装不住了,便开口问道,“你帮我洗?”声音干干的,哑哑的,太久没有说话了的缘故。
玉彻一点也不惊讶,笑道,“当然。”
她笑得生涩,“那岂不是被你看光了?”
他贫嘴道,“到时候再让你看回来好了。”
她低低笑起来,取笑他道,“你瘦得跟一只筷子似的,有什么好看!”
洗完头,玉彻细细柔柔替她擦干,问道,“饿了吗?”
她点头,一连说了三次,“很饿,很饿,很饿啊。”
玉彻道,“好,好,好,待会就替你做一桌山珍海味。”
不出半个时辰,小木桌上便摆了三道菜,都是些没见过的,玉彻说是大婶送来的野菜,美味至极。
青歌尝了一口,皱着眉头咽下去,问道,“你是不是把盐罐子打破了?”
玉彻也尝了一口,眉头皱得比她还要深,道,“好像放错了,本来是想放点糖的。”
“放糖?”青歌诧异的叫道,青菜里放糖,她可是头一次听说。
玉彻委屈道,“大婶说这菜会有一点苦,所以我就想着应该放点糖。”
“嗯,这道理好像没错。”青歌认同的点点头,大口大口将饭菜都消灭掉。
青歌可以在院子里窜来窜去给玉彻捣乱了。
她将草药都混在一起,玉彻只好又细细的分开,她将落叶洒满房间,玉彻拿着扫把跟在她脚步后清扫。她将院子里的草都扒光,又一棵一棵的栽上,待第二天枯死了便将全部罪过推在玉彻身上。她又将海棠花摘下来放在水里喝,玉彻追着赶着不让她喝……
日子,回到了那次雪地里的童年,快乐、单纯、美好,她的天地只有这方宁静祥和的小院子。
快乐时哼哼随口掐的小调,悲伤了便数那地上的蚂蚁,满足时看着天空发呆,寂寞了玉彻吹笛子给她听,如果这便是世外桃源,她宁愿就这样过成一辈子,哪怕她身边的人只是玉彻。
她不问世事,不问方圆,每天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与玉彻打打闹闹,仿佛一生来便住在这里似的。
唯一的,玉彻每晚的病痛依旧,且比以前更为厉害,而这个时候,她能做的便是隔着被衾紧紧抱住他,免得他翻来覆去的痛苦。
这样的日子,一晃便是落叶满地。
十月底的一天,玉彻在房间里默默收拾包袱,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裳,以及他用那些草药制成的药丸换来的碎银子,便戴上一幅厚手套,牵着青歌的手出了门。
一路上风轻云淡,一路上欢歌笑语,踩着田埂小道,踏着黄草岌岌,悠悠向南而去。
有银子的时候两人奢侈的坐坐马车,没银子时玉彻便去街上写写字画卖钱,睡不了客栈便去民宅借宿,没有饭吃便随意几个馒头,高兴的时候和百姓们聊聊天,不高兴了和玉彻吵吵架,一路走得优哉游哉,却又兴致盎然。
即使路上经常遇见飘着黑色或明黄色旗帜的军队来来去去,有时候还不免走在战火的边缘,却是谁都无动于衷,仿佛这一切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一个过路的普通百姓,只是想要到那遥远的地方去而已。
可是,那战火烧及的地方,遍地狼藉,烧毁的村庄、堆积的尸体,哭喊的孩子,失散的亲人,流离失所的难民,四处乞讨的流民,到处破破烂烂,到处断壁残桓,当那嗷嗷待哺的婴儿失去饿死的母亲时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当那白发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儿女死在面前时的相随而去,当那军队的战马战车碾过满地无人收尸的尸体时,当两军只顾着拼命却不顾旁边被祸及的百姓生命时……看进眼里,才觉得自己本身的爱和恨在这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面前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力所能及的帮助能帮助的人,做能做的事,她对玉彻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身活着更有意义的事情,她现在终于明白了。
她问玉彻,“心怀天下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玉彻道,“当是心忧天下,胸藏百姓,不为一己私欲而陷天下于水深火热,不为恩怨情仇而置百姓于生死边缘。”
但是,也有人为了未来的天下,而置现在的天下于死地,这到底是功还是过呢?
她又问,“那一心想要得到天下的人,他得到天下之后,天下会如何?”
玉彻道,“天下不会改变,只是将朝代改个姓,换个名而已。”
她道,“这个天下,依然是人对人下跪,人对人俯首吗?”
玉彻道,“几千年如此,也当如此。”
她道,“这样周而复始,始而复周,天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天下,百姓还是一如既往的百姓。”
玉彻问,“你希望这样的天下改变吗?”
她道,“至少,人能够抬首挺胸走在路上。”
当青歌和玉彻站在那满是雾气缭绕的城市时,萧园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没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们。
既然萧园已成废墟,洛陵城又岂能幸免,阔别大半年,城里的道路萧条成灰,路上行人两两,说是荒城也不为过。
洛陵王府只是一堆废土,曾经的金镶玉也化作灰尘。
远处人影一闪,青歌并不在意,对玉彻叹道,“我终于明白了过眼云烟这四个字。”
玉彻从土堆里翻出了一个残破的洛字,接话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你是,我也是,爱是,恨也是。”
爱和恨也是吗?于她,仿佛是,又仿佛不是。
“少主!”背后一声悲呛的喊声,像是终于等到了黎明一般。
青歌转身一笑,原来是红玉,只不过,她的左手空荡荡的,“红玉,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