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红袖似是被林子衿坦荡的回答所触动,她微微侧头,用着清澈好看的凤眼看着林子衿又问道:“姑娘与爷相处应该才半年左右吧?你对爷又了解多少呢?你知道世人对爷的评价吗?”
林子衿脑中回忆着她和周天济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暖流涌动,她望着园中茂盛挺拔的翠竹,缓缓道:“做事果决、手段狠辣、深谋远虑、性格冷硬,这些都是别人对天济的评价,而这些评价大多出自他的对手、甚至是敌人之口。天济身为周家家主,自当尽身为家主的职责,在激烈的商场竞争之下,难免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我相信他会谨守商业规则,不会有丝毫枉法之举。这点,但看他对下人、主事、甚至对不相干的小乞丐的态度就已经让我明了。我心目中的天济,大度洒脱、能将一切掌握在股掌之中,但又不失侠义和柔情,是个世间仅有的奇男子!”说完,林子衿收回目光,拿眼定定地看着楚红袖,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羞怯和畏缩,有的只是满眼的信任和坦诚。
楚红袖看着她,红唇一翘,竟眼露笑意,但这笑意转瞬即逝,使得林子衿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楚红袖又换了个话题:“你想知道什么是‘宗堂会议’吗?”
林子衿已经渐渐习惯了她不按套路说话的风格,便直接点点头,以作回答。
楚红袖轻饮一口茶润润喉,沉声为林子衿解惑道:“周家的大小适宜都由家主一人最终定夺,家主在周家有着绝对的领导权,所有周家人等,不管是商铺众人,或是奴仆杂役,均要听命于家主,不得有丝毫违抗。但,只有一种情况下例外,那就是‘宗堂会议’!所谓‘宗堂会议’,是周家先主为了防范当任家主因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而毁了周家所设立的一种制约方式。这种独特制约方式的产生,还要从目前周家所涉及的商业类别和各类别的职务分配说起。周家经过数代的发展积累,几乎对所有的商业类别都有所涉及,为了便于管理,这些类别共分为七大类:贸易、金融、日用百货农副产品、药材书籍、酒楼土地、丝织布匹、玉器陶瓷,七大类分别由杨、楚、周、赵、冯、沈、徐七位主事坐镇京城,统领全国事宜,并直接对周家家主汇报工作。这六大类下面又细分了多个小项,这些小项就由管事负责,管事一般分布在各个州府,管事下面又有掌柜、执事等职位之人具体经办。如此类别细分、责任明确的制度,才使得周家在数代的经营中一直持续发展,没有落得‘富不过三代’的下场,但这种制度的弊端就是使家主的权利过于集中。为了制约这种集中,防止家主滥权损害周家利益,周家先主就设置了‘宗堂会议’。”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不附和她楚红袖冷漠寡言的性子,她喝了口茶缓了口气,在林子衿满眼催促的神情下,复又缓缓道:“‘宗堂会议’就是由周家最德高望重,或是想要质疑、更换家主的人出面,将总负责七大类事宜的主事请到周家宗堂,当着周家祖宗牌位的面,例举家主的过失,再由这七大主事进行投票,看是否认同对家主的指控,并最终依据票数的多少决定是否要更换家主。据我所知,周家历任家主所经历的‘宗堂会议’中,所有的结果都是现当任家主被扳倒,质疑者继任。”
林子衿闻言忙问道:“这次天济的胜算有几成?”
楚红袖一一分析道:“七位主事中,杨、冯二位主事是爷的忠实拥趸,爷占二票,周主事本是周家人,他历来就对爷的出身和取得家主之位的手段不满,故会支持周老夫人,而赵主事是周老夫人的娘家亲戚,自然会站在她那边。所以周老夫这边也是二票在手。而掌管丝织布匹生意的沈主事和掌管玉器陶瓷生意的徐主事,虽然是经由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上任家主周老爷先前也待他们不薄,故他们连个属于是中间派,存在一定变数。再来就是掌管金融生意的楚主事,他是周家的老主事,从周老爷的爹爹那一代起就在周家任职,是所有这七位主事中最德高望重的,他的支持与否,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沈、徐二位主事的决定。”
“那,现在那位楚主事态度如何?”林子衿急于想知道答案。
楚红袖慢慢道:“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楚主事一向行事谨慎,对周家也是忠心耿耿。他对爷和周老夫人一直都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永远都是对事不对人。虽然爷出任家主之初,楚主事对爷的刚硬手腕颇有微词,但爷担任家主的这几年,勤勤恳恳,凡事都处置的相当好,这让楚主事转变了先前对爷的看法,变得有些信任爷了。一般情况下,只要爷没有行差踏错,让周老夫人抓住什么致命的把柄,楚主事是不会同意更换家主的,因为毕竟这样会给周家带来长时间的不稳定,必定会损害周家的利益。而这样的情形是楚主事最不愿意看到的。”
林子衿闻听心中稍觉安慰,但转念一想,又担心道:“既然老夫人今日敢召开宗堂会议,她就一定抓住了天济的什么把柄呀!”
楚红袖没有理会林子衿的话,只是继而又转换了一个话题道:“更为棘手的是,现如今的周家不止有七位主事,而是有八位。”
“啊?”林子衿一时反应不过来。
“年初,在太原的分铺经由掌管酒楼土地生意的赵主事上报说周家在太原新买的山地里发现了煤矿,而且矿量颇丰。太原分铺的刘管事就写信上报此事,并询问爷要如何处置。周家先前也在别处的周家土地中发现过一些个矿产,经营矿产虽然得利颇丰,但因为风险极高,况且一旦管理不当,便会发生严重事故,甚至伤及性命,所以周家历代家主都不碰矿产生意,这也成了周家不成文的规矩。谁知这次爷却以要给周家带来新的获利渠道为由,力排众议,大力主张开采太原的煤矿,并向持反对意见的各位主事保证,如有不良后果,自己会一力承担。众主事见爷态度坚决,便没再阻止。因为兹事体大,爷就认命当时负责太原分铺的刘管事全权负责采矿事宜,并将他提升为专管矿产的主事,不再听命于赵主事,直接由爷亲自管理,并直接向爷汇报工作。这样,刘主事就成了唯周家一一个在地方州府工作的第八位主事。”
林子衿马上明白了楚红袖话中的深意,她惊呼道:“难道这次是太原煤矿出事了不成?”
楚红袖并不答话,只是看着她,用依旧清冷的声音道:“太原那边出没出事还不好说,但刘主事却是肯定也会参加这次的宗堂会议,参与投票的。而他的一票既是未知的变数,也很有可能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林子衿对楚红袖此时依然冷漠的态度很是气结,她质问道:“怎么会不好说?你不是和荣晨一直待在太原,才刚回来不是吗?如果煤矿真的出事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在太原怎会毫不知情?”
楚红袖不为所动,她轻轻吐出一句:“你刚才不是还说相信爷的吗?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变的如此慌乱了?”
林子衿被她拿话一激,冷静了下来。她心中分析道:依照方才楚红袖和天济、荣昌相处的情景判断,这楚红袖必定是站在天济这一边的,现在这种危机的形势下,她还能气定神闲的和自己扯闲天,不正说明她早已知道天济可以安然度过此劫难吗?想及此,林子衿自嘲地笑道:“我到现在也是相信天济的,但话虽如此,我还是会有一些担忧,毕竟此事关系到他的安危,我想要完全超然世外、镇定自若,是根本办不到的。”
楚红袖对她的话轻轻点头表示理解,继而道:“你现在在这里多想也是无意,还是等爷回来,就自有答案。”
“以现在这种状况,也只有如此了。”林子衿轻叹出声,心思幽幽转转,全转到那人的身上,心中暗想:此刻的他,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呢?
周天济一到周家宗堂,便见敞开的宗堂大门内,周老夫人正挨着黄花梨大供桌的右席而坐,她的身后是陈列满整面墙壁的周家列祖列宗牌位,而先已到达的八位主事,也都各个垂首站立在供桌前,大家各个表情严肃,再配上宗堂中肃穆威严的氛围,完全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周天济微微一笑,撩袍大步踏入宗堂内。
待周天济进入宗堂,周福便从外面关上宗堂大门,他自己则留在门外听着吩咐。周荣晨也未进宗堂,只见他身形一晃,便消逝在周福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