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寺主事厅中,聚集了许多被钟声招来的僧侣们,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像是低声议论着什么。
主事厅屋内时不时传来几声哭喊,气氛诡异而又凝重。
“欸,你听说了吗,昨夜寺中死了个年轻的弟子!”
“啊,真的假的。”
“寺中的警钟都敲响了,当然是千真万确了。不然你以为屋里的那群人都在哭什么啊。”
“佛门清净地,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那凶手找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听说不像是人干的。”
“不像是人干的?什么意思?”
“那个弟子死的太惨了,被人割肉扒皮,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森森白骨,可怕的很。你想想,这种变态的事情,一般人怎么干的出来。就算对方是野兽,也没听说有这样杀人的。所以我猜测,一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干的。”
“恩,有道理。可是我在这云山寺修行多年,也没听说这山上有什么妖魔鬼怪的存在啊?”
“以前呢,确实没有。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自从那位来了之后,这云山寺的风水可就变了。“
“那位?你是说……嗯,确实有这个可能,那人来历不明,据说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死人,能起死回生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术。说不定他就是靠吸人血,吃人肉而存活在这世上的呢!“
“我也有这种感觉,总觉的那西厢的人晦气。本来就满身死气,又住在那间死过人的厢房之中,怎么想都觉得瘆得慌。“
“欸,怎么,那西厢房曾经死过人吗?“
“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我只记得死的是位女子,好似是病死的。嗯……那时候妙胤主持还没出家呢,不过现如今已经很少人知道这件事情了,主持也不让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是……嘘,你看,扫把星来了。”
“什么扫把星啊,你还没告诉我……欸,这不是西厢那位吗,他还敢现身?”
“可不是吗,走,跟上去看看。”
……
千古拉低着帽檐,将自己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下,却依旧可以感受到四周或不屑、或害怕、或不善的目光。
无数视线,如同一道道灼热的光束,让千古浑身不自在。
千古轻轻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在这众位师兄弟心中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他也习惯了每日在这种让人极不舒服的眼神下诵经礼佛。只是,他心中也明白,自己终究无法融入这里,自己终究不属于这里。
他是轮回殿中失落的遗孤,他是遗失自己的战神,他是文殊,他是迷失红尘的佛。
千古摇摇头,轻轻转身,向着西厢走去。他知道,这里已经容不下自己。至少在西厢,还有一只狐妖陪伴着自己。
“站住!现在离开是做贼心虚了吗?灾星!“
一个极为难听的声音在千古身后响起,却是悟心和尚自那屋中走了出来,喝问道。
“孽障千古,你自己犯下的杀孽,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悟心一席话语,犹如向平静的湖面投下一个巨石一般,在僧众之间激起层层涟漪。僧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向千古的眼神也越发的充满非我族类的敌意。
“啊,难道真的是他?“
“哼,可不是吗?戒律院主事悟心师叔都这么说了,除了他还有谁?想想也是,之前云山寺多么平静,自从他出现之后,就怪事不断。听隔壁的圆印小和尚说,昨天夜里他还见过穿红衣的女鬼呢,现在还吓得不敢出门呢,说不定就是这个什么千古招来的。哼,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
“嗯,云山寺好心收留他,他居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不是吗,这一次千万不能放过他,一定要把他赶出寺院!“
“赶出去?赶出寺院岂不是要让他危害山下苍生百姓?依我看,应该就地正法。“
“唔,我佛慈悲,正法不妥,以我看应镇压佛塔之下,终身受地火焚身之苦才好!“
冷言冷语声声入耳,千古缩在袖袍下的手掌紧紧握着,手指关节因力量的加大而渐渐发白。
“呼。“
千古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用力的吐出,如此三次,方才平静转身,望着悟心和尚,开口说道:“千古不知道戒律师叔在说什么,人不是我杀的,千古没有什么话可以解释。“
“嗨呀,这个灾星真的是胆大妄为,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嘴硬,还敢顶撞戒律师叔,真是不要命了。”
“谁说不是呢,悟心师叔可是出了名的狠辣,上回我小师弟偷吃酒被悟心师叔抓住,去了趟戒律院,回来之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半月才能勉强下床啊。这灾星这次惹了悟心师叔,可是惨了。”
“哦?”悟心和尚冷笑一声,“好久没有人对我说话如此不卑不亢了,你说人不是你杀的,你可有证据?又或者你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千古说过了,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这个本事。没有做过的事情,如何来证明,又哪里来的证据?”千古抬起头来,望着悟心,“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师叔却一口咬定我就是凶手,师叔可是有证明我是凶手的证据?若没有,却如此咄咄逼人,那千古是否也可以合理的怀疑师叔才是真正的凶手,或者,师叔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悟心眉间微怒,“哈,好个牙尖嘴利的妖孽。你还敢说你没本事,你本事可大的很啊。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文殊大殿中,众目睽睽之下自棺材中爬出来,人们都说你是起死回生,这是一般人做的出来的事情吗?哼,什么起死回生,我看一定是什么不可告人、罪恶血腥的妖术!看来我若是不用强,你这妖孽是不会现出原形了!”
“清者自清,我自己的清白我自会证明。请给千古一点时间,我愿亲自调查,找出真凶,这是证明我自己的最好的方法。”千古说道。
“让你调查,让你证明?哈,可笑,我才是戒律院主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对寺院事务指手画脚了?”悟心呵斥道:“你本来就是最有嫌疑的人,让你插手才真正的找不到凶手,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毁灭证据,或者另有见不得人的打算呢?”
千古握了握手中的念珠,突然轻轻一笑,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冽与嘲讽,“原来师叔还知道自己是戒律院主事啊。”
“嗯?”悟心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呼~
冷风忽起,掀动千古一身白衣,千古拂袖一摆,质问道:“身为戒律主事,寺院之中发生如此残忍命案,竟不立刻报官,处置失当,此乃错一;发现命案,却没有第一时间封锁寺院,反而敲钟警示,打草惊蛇,让真凶有逃脱的时间和机会,此乃错二;聚众议事,放任流言,败坏云山寺清静声誉,闹得人心惶惶,信众失信惶恐,此乃错三;身为戒律主事,命案发生时竟无一人目击,可知寺中守夜僧纪律之涣散,戒律院有不可推卸的过失责任,师叔领导无方,此乃错四;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一己臆测与寺中风言风语便随意污蔑诽谤寺中弟子,更意欲威胁用强逼供,此乃小人暴君之粗鄙作为,随意怀疑弟子,失人心,不稳重,言行轻率,不经思考。师叔种种行为之偏激轻浮,竟不似常年修佛念禅沉静之人,如何为人长辈,如何戒律教诲,如何作为榜样?此乃错五!”
一席话语,搅得四方无声,八方寂静。一个个弟子近乎呆滞的望着突然变得强势起来的千古,恍若置身梦幻,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悟心,更是被千古气的脸色铁青。
“呵,师叔犯下的错误何止只有这五处,只是这事发突然,师叔可能遇事尚少,缺少处事经验,千古也不是不能理解。师叔病急乱投医,相信也是一时情急,冲动所致。只是这件事情事关人命,兹事体大,指望师叔这样轻率的主事人着实不妥。千古建议立即报官,同时闭寺三天,用以查明真相,也需要安抚群众。另外,既然师叔对千古有所怀疑,哈,也许不止师叔一人,相信在场的诸位对劣者的清白也大多持怀疑态度吧。如此一来,千古自然也不会置身事外。待真正能主事的人前来,千古定当协助调查,找出真凶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然,同时也会证明师叔你的清白!”
话音落,清风飒飒,拂动千古青丝,显露在兜帽下的眼眸中,透着不同以往的尖锐。
不远处,君异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嘴角轻轻扬起,眼眸之中异彩连连。
在君异子身后的金锋不由砸吧了砸吧嘴:“啧啧,想不到千古小师傅竟也有如此锐利的时候啊。一番话语,便瞬间扭转了对自己极为不利的场面。语言看似强硬,却又隐有退路,既没有太过咄咄逼人,也足以震慑众人,进退得当,让人无法反驳。这般英姿当是世间少有,就算事少主和小姐你,也不逞多让啊。我开始理解小姐你为何会对他另眼看待了,那颗开元丹送的确实值得。”
君异子微微一笑,望着那抹不卑不亢的身影,轻轻开口:“心意送到了,就等他的回应了。如果他能够为我所用,自然求之不得。如果……”
“如果此人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毁了吧。”远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男子坐在轮椅上,微眯着双眼,暗蕴杀机。
然而在场众人都没有注意到,院中的一颗枯叶树下,悠悠靠着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正是昨天夜里被妙胤从山鬼手中救走的圆印。
只见那圆印小和尚轻轻仰起头,望着树丫上漆黑的乌鸦,诡谲一笑,嘴里轻轻哼唱着那不知名的歌谣: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圆印缓缓自袖中拿出一只骨哨,放在鼻下陶醉的闻着,嗅着。那骨哨小巧玲珑,上面沾染着未干的血迹,为这件艺术品凭添一份狰狞。
“啊,这令人陶醉的血甜香啊。”